是個陰天,但是陰雲并沒有完全遮住天空,在濃雲掩映裡還留出了一片霧藍,幾塊清澈的水藍。天山藍盈盈的,隐隐約約裡如夢境一般。微弱的太陽從濃雲的縫隙間露出一點白光。
小舅家的玉米拿科技興農的人指導的種子,一個棒子上沒結幾顆玉米粒。大舅說他不會種地。姥姥說拿這種種子的人家都沒什麼收成,指導員推責說就是指導一下,老闆說好收的地直接不要了。姥姥就憤憤不平,想叫小舅告這個半路跑的老闆去,小舅什麼話也沒有說。好在小舅種了一百畝地,苞米隻有三十畝,不然這一年賠得連褲衩都不剩了。大舅就算,他的種子費,化肥費,水費,就把那些不高不低不結籽的杆都賣了,也抵不平。我沒種過地,我不懂這裡面的道理,我隻知道大舅總是會把事情想嚴重。
早飯後姥姥開着小紅車帶我去地上打草。白山頂的油葵都低着沉甸甸的腦袋,米黃米黃的。我沿着地邊走,地埂上一叢一叢的布榮黑開得紫絨絨的,苦豆子結着奇形怪狀的棕豆角,像是盤繞在一起的植物根。白的,紫的,黃的苜蓿花,小得并不惹眼,開得平平淡淡。香青的小白花已經幹在頂上,一揉搓便如雪粉似的飛去了。香青的葉子橙、紅、黃、綠夾雜在一起,硬邦邦的,又脆,真是個直性子植物。
正走着,大地豁然亮起來,我眼前的影子顯現出來,回過頭,是太陽升到沉重而又黑乎乎的濃雲上邊,透出萬丈光芒來。中空霧藍的天整個露出來,濃雲開始向四周天際散去。油葵地西邊翻過的松土路上,竟還有新出來的苦豆子苗兒,葉子柔柔嫩嫩的,甚至破土而出時的黃瓣兒還在,好生惹人喜愛。這條路,除了澆水的小舅走,常年無人踏,無車過,土壤松活,看起來還怪肥沃。葵花清幽的味道,幹植物的味道,青草夾雜着牛糞的清苦味道,都飄在空氣裡。拖拉機的聲音,廣播的聲音,老牛啃草的聲音,鳥兒歡鳴的聲音,蒼蠅跟在人頭頂“嗡嗡”的聲音,姥姥“嘩嘩”打草的聲音。
直到十一點才預備回去,那時我手裡的一根苞米早已經吃完了,也沒帶什麼水。小紅車駛過路邊的紫色苜蓿花,那一團團的紫花朵,像極了大顆大顆的新鮮桑葚,叫人瞬間口渴起來。
“貓娃頭能擡起來咧麼。趕緊好起來,趕緊調皮嘁,到厚門簾子上扒嘀兩米高,到西傍個棚底哈把東西都扒拉掉,到菜地裡鑽嘁,到沙發上跳,好起來吧。”姥姥一進門,看到蔫兮兮睡了兩天的小狸花能下地了,就念叨起來。
下了點面吃,我們就如往常一樣睡午覺了。
傍晚姥爺就回來了,在院子裡轉悠。
“歐呦,我嘀亞茹子學嘀切開菜咧,這就好!慢慢切,防嘀些手。抓咧辣子嘀手,千萬不能揉眼睛呦!”姥爺拿個金黃的苞米棒子,剛還在床上躺着啃,這陣子跑到裁闆房裡來,看見我切青椒絲兒,就誇道。
鍋裡煮着土豆塊和芹菜葉,院裡盡是芹菜的香味。澆了幾次水,包包菜的青白的葉子越長越大,精神抖擻地朝天豎立着。園裡的西紅柿成串成串的紅起來。西紅柿叢裡有一棵聖女果,前些天紅了五六顆,我興緻勃勃地采了一顆嘗起來,沙沙的,酸酸甜甜。姥姥便把剩下的幾顆都摘了,都讓我吃。
“奶,你不吃麼?”
“等下回紅咧我再吃。”
結果姥姥太愛護這幾叢西紅柿,每天都在菜園裡轉着瞧。想着結了果,一叢叢都掐了頭,不讓再往高長了,讓土地的營養都往果實裡去。結果聖女果那叢的葉子一天天蔫起來。“可能拔咧葉葉子傷到根咧,活不活嘀了咧?”姥姥又每日可惜起來。
“啦啦,啦啦,啦……”姥爺吃了一鐵碗甜面條,躺在涼棚下的床上哼起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