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平,那拉嘀個六米長嘀管子跑嘀嗫,讓交警抓住。那又是抱大腿,又是嚎,‘我實在是窮嘀很,莫有辦法呀!這幾百塊錢拿不出來呀……’警察還看嘀可憐嘀不行,那立馬磕給三個頭,警察給放到咧麼。二百塊錢莫有損失。那幹啥都行,隻要那嘀錢裝在兜兜裡就行。邊磕邊心裡頭罵娘嘀嗫,他媽嘀磕頭和磕頭不一樣,那又不是真心實意給警察磕頭嘀。這陣子到處都封掉咧,那開嘀個車車子拉菜嘀嗫,哪裡有錢那就往哪裡掙,嘴着實會說嘀很。”大舅躺在沙發上,露着個大肚皮悠閑地打電話。說完了,看了看剛回來就餓得坐在桌前急急剝煮好的大豆吃的李亞茹,像是盯住了什麼可以誇他的人,“你發現房子裡有什麼不同麼?”
“變幹淨咧。”
“我一下午收拾到,最後兩個蒼蠅,剛剛也讓我拍死咧。你頭擡都不擡。具體那咋不一樣麼?”
李亞茹擡了一下頭,“具體那咋都不一樣。”
大舅讨得無趣,跑去裁闆房裡找姥姥,繼續大說特說。
太陽已經接近地平線了,姥爺早早回來了。他拖着略顯沉重、疲憊、僵硬的腿,一步一步往棚子下挪。看起來像——機器人。胳膊、臉曬得褐紅褐紅的姥爺潦草吃了幾口苞米,在台階上坐下來,點了一根煙,抽起來。
“今天咋早?”
“今天地近麼。”
大舅蹲在辣子地邊也抱着個苞米啃,丢丢過去蹭了蹭他的褲腿,問他要東西吃。把大舅驚喜地大呼小叫。說前天他在老院裡挖了一天溝,丢丢以為是亞茹子去了,快快跑近了一頭紮過去,一看不對勁,吓得跟彈弓似的一下子彈遠了,消失在遠處的草叢裡。就這麼觀察了他一天,這個人好像隻會挖溝,雖然長得個頭大,說話音量也高,但對自己沒有什麼損害,于是不怕了。
李亞茹邊看培訓視頻邊剝豆角,這幾天聽夠錄播課時長的任務還挺重的。姥姥飯下好了,忙忙走過來,“桌子上嘀豆豆皮皮子全部撂到,到處都是,亂七八糟!叫你不要剝,閑咧剝,有閑莫忙嘀,你偏剝!”
“娃娃勤快咧好麼。”坐在床上休息的姥爺這麼一句。
我趕緊把豆莢都捧在手裡,往小桶子裡去扔。再提了小桶子過來,把剩下的皮皮子裝上,将沒剝完的豆角放進框裡,把盛豆瓣的碗拿進冰箱裡。急急回來我就瞧見姥姥把手機呼啦過去,煩躁地嚷着,“學學學,一天學上一會子就行咧,人一看見那就學嘀嗫,有多少學不完!誰像你一樣!”
看了一天視頻的我在精神上也極其疲憊,忽然就失落地嚷起來,“又不是我想學!規定嘀四十節副課,二十号之前就得全部看完。我還沒開始實習嗫,眼看着距離規定期限隻有四天了,交代的任務幹不完咋辦嗫!”怎麼幹什麼都是錯?我也不想麻煩姥姥做飯。童年時那種寄人籬下、無依無靠的感覺又尋了過來,裹挾着我的心髒,叫人沒有安全感,沒有歸屬感,叫人透不過氣來……從我記事起,我就是個沒有媽媽關心,沒有媽媽擁抱的孩子!我忽然想回城裡去了。爸在家裡愛罵人,罵就罵吧,我從來沒覺得虧欠他的。
眼前的一碗豆瓣湯面條,我給丢丢撈了一些,拿着沉重的筷子,和一家人坐在這人心疏離的方桌上,不知如何吃得下去……昨個辛辛苦苦剝了一大碗的豆瓣,指甲、手指都剝疼了,這陣子做熟了吃在嘴裡,卻如同嚼蠟,沒有什麼濃醇的香味。我就像個讨飯吃的乞丐。
“你奶那就不知道麼,莫學過麼。我學大車駕照嘀時候一天看八個小時網課,把人看嘀兮兮就莫整咧。百分之八十都是廢話,人都知道嗫,那就一次又一次嘀重複……”大舅又解釋了這麼一句。
晚飯後我還是照常洗碗,姥姥拿着抹布過來擦碗,“吃過咧就趕緊學習去吧,擱哈我洗吧。”
“莫事,快快就洗掉了。”
一個人坐在老院門口,丢丢悄悄卧在我腳邊。整個村莊都已被夜幕籠罩,除了被燈照到的那一棵大榆樹中間的樹影森綠,其餘的邊緣都已融入夜色裡。我能聽到周遭人家的談話聲,說笑聲,能聽到老院裡輕輕的蟬鳴聲……野草的清冷氣息随着空氣一陣一陣地飄過來。我隻感覺,周遭盡是黑暗、冷寂。偶有一隻小貓竄過,踩過枯幹的落葉,制造出些“沙沙”的響聲。我很想哭,想着想着,沒有哭。
夜裡沒有月亮,隻有高牆上的燈,投射出冷漠的光亮。
我往空無一人的老院裡走了走,隻要擡起頭,就能看到漫天的星星就跟米粒兒似的,撒得到處都是。是遙遠的另一個世界,也是渺茫的希望。2022.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