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兔兩隻眼睛透紅透紅的,跟紅玉似的,有種冰潔的氣質。粉色的小耳朵,吃東西時便朝後邊耷拉過去。粉色的小鼻子總是一嗅一嗅,嗅嗅這裡,嗅嗅那裡,閑不住。當我想要摸摸兔兔的腦袋時,它便跳過來,輕輕挨近,用鼻子嗅我的手指,以為是什麼好吃的。嗅了嗅,感覺不怎麼好吃,便扭頭走了。兔兔偶爾會用後爪撓癢癢,這倒和小貓很像了。
這時候我聽到車的聲響,是姥姥、姥爺回來了。姥爺開着小紅三輪,車鬥裡裝滿了新鮮的大葉子白菜。“咋拔咧這麼多?”
“喂羊去嗫麼。”姥爺總愛說些不靠譜的誇張話。
我們一人抱了一大抱子白菜,抱到新房院子裡。姥姥坐在水泥沿上,開始撿摘。
我找點水洗手,院中的小桶子裡的水好幾天沒換了,似是長了青苔,有種讓人不想接近的漂浮物。我回老院裡找皮桶洗手,正好瞧見了守在水槽旁的小狸花。
“小東西,你怎麼又跑來這裡喝水啦?”
小狸花兩隻圓眼睛仔細瞧着前上方的大榆樹,眼睛裡流露出十分期望的神色。别看它模樣子小,現在可正懷有着一個抓住體型有自己三分之一大的麻雀的大夢想。此時此刻,它正全神貫注地盯着鳥兒,像個隻能眼巴巴看着美食,但沒錢買的小可憐。
我拾了車鬥裡幾隻剩下的白菜葉,準備回去。
“咕咚”一聲,我看到狼狽掙紮着從水槽裡爬出來,站在距水槽半米遠處舔毛的小狸花。這小點點,怎麼又為了喝水掉水槽裡了?上次就見它一身水,姥姥還擔心是不是院裡給的小水盆它夠不到,别掉進那深水裡淹死了。
可定睛看時,水裡還有一隻小東西,是麻雀。想必是剛剛這隻麻雀來找水喝,剛站定在水槽邊兒上,小狸花就撲過去,将其撲進了水槽裡。麻雀還在水裡掙紮,已經靠近邊沿,奈何兩隻翅膀沾了水,羽毛沉重起來,根本沒有利器能幫助自己擺脫困境。
我四下裡看看,從柴火堆裡抽出一支兩米長的竹竿,跑回水槽邊。遠遠地将竹竿伸過去,可麻雀滑動着翅膀,根本攀不住。我用力挑,将落水的麻雀劃去了水中央,再用力一挑,渾身濕透的麻雀毛凝在一起,稀稀拉拉露出了粉粉的肚皮,我有種毛骨悚然的恐懼感,但好在麻雀掉出了水槽。我心中喜悅,想它趕緊逃跑,希望就在眼前,便要得救了。
但麻雀幾乎是癱在地上動彈不得。一眨眼的功夫,遠在一米外舔毛的小狸花不知何時瞅準了空子撲了過去,麻雀已經被嗛在嘴裡。那嘴巴張大來,怎麼就塞得下一整隻成年麻雀的身子?
我吓壞了,第一反應本是要将這麻雀從水中救出來,可剛救出了它,卻又害它落入貓口,不是更加速了它的死亡?我心生愧疚,拿手裡那支還沒來得及扔的竹棍敲小狸花的腦袋。它因此跑開了,往新房院裡跑去。我追過去,再用力敲一下,它疼得閉住了眼睛,但死命也不松口,似乎咬得更緊了。
我沒辦法,匆忙回來告訴姥姥。我不知我想得到的是什麼,告訴姥姥的結果能如何?姥姥說小狸花能學着抓獵物填飽肚子了,優秀得很。我心中五味雜陳,那隻鳥兒已經成了小狸花的口中食。我衆多的想法裡隻有一個最為清晰,大自然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的規律本就殘忍,人類世界又何況不是如此?就算不是,那也是一時生活安逸,便沒想過這世界裡暗流湧動。
沒多久,我便看到小狸花邁着輕快的步子,“喵喵”叫着,一臉滿足地朝我們跑過來。我忽然不覺得它可愛了,也不想再摸摸它,抱抱它。它開了葷,成了一隻真正意義上的野獸。
待我下回再去老院時,小狸花依然守在水槽旁,堅定地守着。隻是似乎并不願搭理我。它就這麼守了一小時,兩小時……直到天色漸漸暗去……而小白貓,癟着肚皮,守在姥姥腳邊,在那些已經摘撿完後的廢棄白菜葉子上蹭來蹭去。
“來咧三四天又走嗫,走掉咧人心裡還急嘀很。來咧就蹲上一個月。”
“蹲哈,又吃面又吃油,都讓我尕舅養上,那都窮嘀。”
“爺還能讓你餓哈,爺餓嘀,你都不能餓嘀。”
“再不要吹牛!”還是姥姥實在,就姥爺那飯量啊,餓着還不容易?
傍晚我并沒有往遠的地方去,也沒有添件厚外套,穿個短袖便來了。隻是去了東邊湖泊南邊的一塊馬蓮坡。這裡預計有二百株馬蓮。想必春天馬蓮花開的時候,淺淡的紫布滿小坡,定是有一種如夢似幻的美。
馬蓮坡旁邊有一塊土豆地兒,土豆秧茂盛的葉子頂上開着白色的小花。這些雪絨絨的冷白,是無限翠綠裡的一些鮮亮的點綴了。
我回到湖泊下的小溪旁,用涼爽的溪水洗了洗手。溪水真是太美妙了,新鮮清澈。在沒水用的戈壁荒地裡,這種小溪水才是人間難得。
我站起身,有些冷,整個人冷得起雞皮疙瘩,便準備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破舊的木橋兩邊有簇簇金黃的苜蓿花兒。
不遠處的音樂飄蕩在整個小村莊裡,是小姨帶着一群村裡的女人在排練舞蹈。
吳老大又拎着小桶來裝溪水了,隻不過這次我離得比較遠,隻是遠遠瞧見,并沒有搭什麼話。瞧他打完水,走去的方向似乎不是家裡,該是去不遠處的草叢裡飲羊了。
每天我都要求自己寫些什麼,在寫不出來的時候,整個人便有些呆滞、愁苦和茫然度日的無望。你說,我沒有想過自己寫作到底抱着怎樣的目的嗎?很多時候我便是為了完成一天的任務而去寫,或者是為了磨練自己的筆法,或者是為了保持自己的語感,或者是為其他一些更加新奇的修辭。這些都不過是後來我加上去的說辭罷了,我隻是告訴自己:“不管寫什麼,既然你閑賦在家,沒有選擇在暑假去找一份類似服務員、收銀員這樣的短期工作,那麼寫,就是你必須完成的任務。”
沒有什麼物質意義上的收獲,有很多時候我甚至會懷抱着一個遠大的理想,或者從更專業的角度去說,我希望能看到自己在筆力上的進步。隐隐約約有一個标準,想要一句話寫中要點,想要随便拿出來一段都能夠打動人心。這種深厚的筆力,需要時間的磨砺。
沒有任何收入,沒有任何成就,似乎除開寫作這件事我便沒有其他的追求。我的生活有時候也會變得單一、枯燥、無聊,再想想我這個隐隐約約的目标,我心底似乎又産生一種孤注一擲的孤勇。
夏夜的星辰是再美好不過的了,我便又生了看星辰的心思。
若是有一點簡單的薄雲,星辰透過薄雲閃着光,仿若徜徉銀河之中,是被淘洗的星星。若是絲毫沒有一點薄雲的晴空,繁星便如萬千小小的鑽石,有一種神秘莫測而硬質的美感,單一,繁複,而又利落。
這萬千星辰裡,我隻認得北鬥七星,一次次拼出這個鬥子,看了好些時間。
我在暗夜裡,追着這越來越多,離我越來越近的星光一點點向南走去……逐漸被這廣闊的美景迷住了,燈光越暗,星光越亮,整個夜空便越是完整的呈現眼前。這世界沒有什麼,隻有漫天閃着微光的小小星球。我所處的時刻,成了離宇宙最近的時刻。我一伸手,幾乎就能夠得到這星辰。
直到自己完全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我的心中忽地有一絲恐懼劃過。前邊的路正中似乎閃了一絲白光,瞬間消逝了。我驚覺于自己已經離開家門幾百米遠了,正置身一個黑暗的荒野。而後我的四周都布滿了神出鬼沒的幽靈,我的心被恐懼攫住了,毛骨悚然。我趕緊手忙腳亂地開啟了手機的手電筒,快速邁着步伐,一刻不停地趕回去。
若是一個人看星辰,到底不要在這荒野之地跑得太遠。可,為何星辰有如此可愛、神秘、令人着迷的光芒?
進了屋裡,這些神奇的光芒便也消失不見了。我閉上眼睛,耳朵裡是隔壁屋姥姥的睡前念叨,“我就說,你婆姨來咧,一哈莫面,一哈莫油,一哈莫菜,還不嚷仗?你自己嘀家,你都顧不好。”還不斷念叨着小舅的瑣事兒……女人都是如此,心中思慮甚多,想也總想不完……2022.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