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了河畔,往田野裡去。坑坑窪窪的硬雪地上有一大塊牛糞,再往前有一隻幹枯的柴火枝。繼續往前去,雪域就變得極其的幹淨了——人迹罕至,白白淨淨。
路旁的雪化去了一部分,剩下一些镂空、懸空的形狀。陽光遍布,從這镂空裡人能看清楚一些閃閃冰晶。不似剛剛下雪之後全部堆疊在一起的的薄冰晶,宛如無數的微型鏡子四處反射着光線。如今的冰晶看起來明顯的少了很多,隻有雪化後依舊頑強留存,或者說幸運留存的一些厚冰晶。畢竟冰晶幾乎連在一起,在中午溫度升起來的時候,便還能靠着這連結在這世上久存一會兒。
上一次走這段路的時候,天陰起來,這裡還是一片無人來過的雪域。一腳深一腳淺,前腳出後腳進的,把人走得十分費勁。
如今這裡的雪已經硬朗起來,有兩條車轱辘壓過的寬印子,壓得很實。雪全凝在一起,表面光滑滑。
隻一道印子就完全夠人通過了,雪路走起來非常平順。現在我面臨的問題,不是路不好走,而是迎面而來的冷風像刀片一樣地劃過臉頰,把凍的有些發麻的臉頰割得生疼。
我背過身來,上次在雪域看到冒着熱氣的溫柔的流水,那條小溪的上方已經結了一層白冰。我心生好奇,不知冰層牢不牢固?我打算踩一踩。
小心翼翼地站在一團離小溪最近的褐黃草埂上,擡起一隻腳輕輕地放在冰面上,輕輕地試探了一下冰層。沒有水,沒有裂。而後我放心地将這隻腳整個放上去,把身體的重量往上移了些,冰層依然沒有裂。确定可以把兩隻腳都放在冰面上,冰面堅固如初。
我嘗試着走了兩步,安全。看樣子這冰層已經凍了很久,凍得比較厚實了。
走近些,可以清楚地看到橋洞裡并沒有凍冰,這些“嘩啦啦”的清澈的水流通過橋洞流下來,在橋洞的出口處結了薄薄的一層透明冰花,顔色純粹,明淨如玻璃,極好看。但過了這層冰花,早已形成了一層如玉璧般的厚實的白冰。水直流到白冰下邊去了。
在這分明能看清流水的小溪冰面上走,我有一點害怕。萬一塌了,我的鞋子全沾了水,從這寒風天裡往回走,沒走幾步,整個鞋子都會被凍住了。這麼想着,我順着小溪往南走了一段。
離橋洞近處的冰層是厚的,再往南走能夠逐漸聽到冰層破裂的聲音,說明冰層在變薄。用眼睛看,冰面上單是有一道裂痕,沒有完全的裂開,我并不會陷下去。
繼續往南走,不到十米就可以發現冰層開始凍得不完整,在冰層之間有一些镂空的形狀不規則的黑色洞隙,洞隙下有流水。冰層已經比較薄了,我停步,上岸。
寒風不住地吹,叫人冷得受不了。這風一忽兒從南方吹過來,一忽兒從東方吹過來,叫人把握不住方向。
我現在要是繼續朝南去,臉都要凍僵了,那麼,我轉身準備返回。
返回的路上,寒風開始從東邊不住地吹過來。這樣子也挺好,至少不會兩邊臉都凍僵了,隻不過挨着東邊的臉龐受受凍而已。但手指已經完全的凍住了,尤其是大拇指,凍得紅紅的,硬硬的,還生疼。
我隻想埋頭苦走,低着頭什麼都不看,一直走一直走……隻聽到周遭都是流水聲,四面八方都是流水聲……但是呢,擡起頭卻找不到這河究竟在哪裡……
走出田地,走過河壩,走進小村莊,開始能夠聽到羊群的“咩咩”聲。停下的一瞬,我忽然間感覺身體熱絡起來,而風也變小了,一切都沒有那麼冷了。生命在于運動。
隻要不住前行,就不懼怕寒冷。
我鑽進屋子烤火,姥姥忙裡忙外。
姥姥當真是十分節儉了。菜盤裡剩下的葵花油要清出來,下次炒菜再用;拌涼菜剩的醋和醬油,晚上繼續拌涼菜;洗臉洗手的水要倒出來拖地;洗碗洗菜的水要倒出來燙雞食。鞋底磨破的鞋子,重買一雙底子,将面子洗幹淨晾幹,拿線縫上,一雙新鞋又有了。到底為什麼如此?說對也不是,錯也不是,大概過久了辛苦日子,總想着能省些就省些。
姥姥攉着狗食,泡進了一些幹馍馍。忽然一句,“切哈嘀酸菜嗫?咋不吃?你們這些人,啥菜不過我嘀手,不端到桌子上,都不知道往嘴裡吃嘀!”
姥爺死豬似的趴在炕上看書,沒什麼動靜。
李亞茹,“奶,涼拌黃瓜、西紅柿炒葫蘆、羊肉炒芹菜、鹹沙蔥,這麼多菜了嘴都吃不過來。酸菜這頓沒吃,下頓吃麼。”
天上的白雲像絲帶,順着天際胡亂飛舞一通。南邊的山脈似有若無,在天際的白霧裡。天山還是看得清。太陽像一個大光球,快要躲進沉在西南大魚似的灰雲裡,但完全沒有沉進去。有一隻鴿子飛進太陽裡,落在了電線上。
一天快要過去了。
吳子仁來遊門。一個秃頭老頭,頭中間秃了,頭周圍還有些灰黑頭發。皮膚黑紅,兩個紅臉蛋圓圓的,一雙小眼睛極其和藹地看着我,說我爸和他們家老四玩得好。吳子仁穿着一件極厚實的黑毛領子軍大衣,灰褲子,一雙老榔頭鞋。這種鞋表面是皮革,裡内有一層厚絨毛,走在石頭地裡很耐磨。姥爺也有這麼一雙。
吳子仁:“我還說,我們現在牙都不行咧,吃去吃不動,說老那一哈就老咧麼。吳生強那都八十多歲咧,一個月領五百塊錢,哪都不疼麼。”
姥姥:“那不打工,我們這個還一老想得從早到晚地打工嘀嗫。”
吳子仁:“那那個腿不行麼。”
姥爺來回走正步,高興地炫耀着:“腿都好咧,就腳腕子還有些麻。”
吳子仁:“你以後都不要幹重活咧。抽穗子輕活行嗫。蹲哈嘀活也不要幹,幹個站哈嘀活,削個葵花頭。我要是活到七十歲,我就光養些牲口,放些草料,不給人打工咧。你打工,人看不哈你閑一會會。”
煎鍋裡的水煎包被煎地“噗噗叮叮”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