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晝雪一直醒着。
半月前他從京城離開,身邊的親信無一幸存,身後還跟着追兵,狼狽不堪。
從前人人都稱贊他公子端方,皎皎如月,舉世無雙。
可現在呢,饑寒交迫,從雲端跌落,不用說别人了,連他自己也不能忍受這副模樣,曾經多次想過自裁。
刀拿起又放下,無數念頭在腦海裡閃過,算計他的小人風生水起,他卻落魄的死去曝屍荒野,又怎麼能夠讓人甘心?
活下去吧,隻有活下去才能看到那群人跪在自己的腳下乞求,這個念頭支撐着他熬過一次又一次的死局,讓他一直往前走。
風雪交加他看到一處莊子上亮着燈火,像是看見了一絲希望,踉踉跄跄的拖着将近麻木的雙腿走過去,躺到外面制造出一些聲響,等待裡面的主人出來。
他裝着暈過去,隻為讓人降低心防。
沒想到出來的竟是個女子,沒有搭救之意反而說出幫他料理後事的那番話。
他若是有多餘的力氣,必定會将人挾持,可偏偏身體瀕臨險境,他隻好出聲呼救。
還好那女子心軟了,把他帶到了屋子裡還喂了藥。
此刻安靜但室内隻有煤油燈燃燒,發出細微的聲響。
昏黃的燈光下,她一頭烏發柔順的垂下,因着方才的忙碌臉頰上起了一抹紅暈,身姿纖弱,姿容绯麗。
隻是沈晝雪并未将這些看在眼裡,隻是在思考眼前之人的身份,她見血并不慌亂,姿容上等并不像普通的鄉野農女,又居住在主屋,是這座莊子的主人。
他隻盼她并未去過京城,不知曉他的身份,此處遠離京城,山環水繞,養傷躲藏正合适宜,他不希望多生事端。
這一夜思緒紛擾,又過了一會,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了,帳子中有一股清甜的女兒香,伴他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翌日,一道驚呼讓屋内淺眠的兩人驚醒。
“姑娘!你怎麼睡在這裡?”橙黃心疼的握起姑娘的手,果不其然格外冰涼。
姜窈揉了揉眉心,昨夜的事情她不知該如何向橙黃講述,自己一時善心大發,救了個男人回來,此刻他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于禮不合四個大字出現在腦海裡,自己尚且知道不妥,更不用說橙黃的反應了。
恰時屋内傳來兩聲輕咳,姜窈意識到那人已經醒了。
橙黃看了看裡面又看了看她慢慢的睜圓了眼睛,“屋裡有旁人!姑娘……你……這…”
“打住,打住,你且安心無事發生。”姜窈生怕她想到别處去,急忙安撫她。
她一面帶着橙黃進去,一面将事情的原委講清楚,“昨夜他受了傷,倒在門前,一條人命我不能見死不救,就先把他帶了進來。”
姜窈一進去不經意間闖入了他的眼眸,昨日他負傷嚴重神情晦暗不明,此刻恢複了一些元氣恍若煙雨入墨平添了一兩分清明。
“你醒了?身體感覺好一點了嗎?”姜窈一面詢問着,一面在心裡暗暗感慨這人命還真大,明明一腳踏入鬼門關了,吊着一口氣竟然撐了下來。
“多謝姑娘相救。”
他眼神清清冷冷的面上也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
聲音冷寂,聽不出情緒起伏,連方才說出的感謝之語都顯得平淡了起來。
姜窈暗語,原來是個冷美人。
“姑娘恩情無以為報,在下身無他物,隻有這枚玉佩權當謝禮。”沈雪晝拿出一塊瑩透的羊脂玉。
“我救你又不是為了這些身外之物的,積功德罷了。”
姜窈縱然十分心動這枚玉佩,可他既已說了身無他物,眼見人又重傷不起,自己再将東西拿去未免太過可憐了,連個東山再起的依傍都沒有,她将玉佩推了回去。
沈晝雪長眉微挑,眼眸在她的臉上滑過,手懸在半空中,沒有放下的意思。
姜窈莫名的覺着這樣骨節分明的一雙手撫琴應該極為好看。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自己救了他,他拿出玉佩感謝,卻讓她感到一股微妙的被他施予的感覺。
姜窈将腦海裡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開,或許是自己太過敏感了,見他執意她隻好暫時幫他保管着,等他離開的那日再歸還。
接過玉佩時指尖相觸的一刻,他如冰似玉的溫度傳遞過來讓姜窈有一種被蛇攀附上的感覺。
隻不過下一刻這種感覺就被一股清淺的梅花香沖淡了,她喜歡這股味道。
姜窈看向這個香氣的源頭,昨天他身上的血氣太重了,遮蓋住這股梅花香,如今隐隐約約的顯露,倒是甚得她心。
似乎方才的動作和交談,讓他費了許多的力氣,此刻臉色又白了兩分。
看到他臉上還有一些未來得及處理的血污,于是打了一盆水來,将帕子浸濕遞給了他。
他接過,臉上的血污被一點一點的擦拭幹淨,容顔展露,姜窈的眼神一時間難以移開。
食色性也,更何況這人顔色甚殊。
他眉目疏朗修長,鳳眼微微上挑狹長銳利,垂眸時長睫如蝶翼般輕輕顫動,在略顯蒼白的臉龐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柔軟的發絲披在身後,瑤台仙,水中月當是這副模樣,看上去清冷的不食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