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熒被他看得十指泛白,她想自己的腮邊肉定也扔進同一個鍋爆炒了,不然怎會燙成這樣?
唯安沖她笑一笑,而後視線定在她身旁的許清和:“…這位郎中。”
“我這就來。”許清和極好說話,起身時納悶,“你家主子會不會是吃撐了?”
不到一刻鐘,唯安拿了藥離去。許随父子倆忙完又圍坐上來噓寒問暖。江晚熒心思早跟着唯安飄走,眼下隻剩個軀殼對着三人,于是挑了時機告退。
葉舒挽留:“真不跟我們回去吃晚飯麼?”
許随接話:“是啊,熒熒,馬上要到吃飯的點兒了。叔父今晚預備下廚做炒豬肝,不來嘗嘗?”
好在許清和在一旁解圍,江晚熒才移出醫館的門。
“江小姐。”唯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指指不遠處的馬車,“虞大人在府上備了茶,想問江小姐肯否賞臉一聚?”
進了虞府,江晚熒被引至茶室。
茶室臨湖而建,此時窗戶半開,蕩進一半雨聲一半湖面,茶香味向她壓來。
虞奉明盤腿坐在窗前,手邊擱着方才唯安拎走的兩包藥。
“來了?”虞奉明扭頭沖她笑笑,擺出“請”的手勢,“坐。”
江晚熒低眉,到他對面跪坐下。
面前的矮桌上擺了兩排肚滿的茶盞,隻剩右手邊兩杯還微微有些熱氣。江晚熒默默數了數,一共十三杯。
“來得剛剛好。”虞奉明替她斟茶,第十四杯茶水冒着氣擺在她面前,“剛沏好的茶,嘗嘗?”
江晚熒不過擡頭一望,虞奉明頸側的暧昧紅痕便刀一般紮進她的眼。
自己還沒陰陽,他倒先陰陽起來了?她握緊拳頭,萬千隻蟲蟻爬上心頭啃噬。
“不喝?聊那麼久,口不幹麼?”
無人回應,滿室雨聲喧鬧。
虞奉明輕笑一聲:“怎麼?跟我就這麼沒話聊?”
“虞大人想我說什麼?”江晚熒繃着身子,嗓子也發緊。
“我想你說什麼?”虞奉明反問,“你覺得我想要你說什麼?”
江晚熒嗆道:“虞大人有話直說,實在無需拐彎抹角陰陽怪氣。我一介粗鄙之人,心思愚鈍,聽不懂什麼弦外之音。”
“好一個心思愚鈍。”茶杯“砰”一聲被拍到桌上,虞奉明怒不可遏站起身,“本官這就跟你把話說明白!”
虞奉明拔高音量:“江晚熒!我問你,你把我當什麼了?床伴?!怎麼?覺跟我睡,婚跟他成?”
他後腳趕到醫館對面,于窗中瞥見許清和母親親手喂她吃東西。氣氛融洽不已,完全就當江晚熒是一家人。這算什麼?準兒媳見公婆?
那他算什麼?見不得光的奸夫?整日替江晚熒藏着掖着,虞成宣薛行鳳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誰。兩件貓衣叫虞慕歡看見了,他還得變着法兒哄騙說是神仙姐姐做的,到頭來還被虞慕歡的狗爪子撓了塊肉去。
“成婚之後呢?你準備怎麼辦?是打算每月逢五逢十跑過來睡我?”虞奉明嘴唇微顫,胸腔起伏不已,“是不是我這幾個月裝好人裝得你都信了?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走上前,傾身彎腰,擒住她下巴:“許夫人,本官煩請你轉告你家夫君,他若是娶了你,他腦袋上那頂綠帽子就别想再摘下來,給本官一直戴到棺材裡去!”
“與他無關!”江晚熒抖着呼吸瞪他。
還說對她兇不起來,這不是很會兇嗎?
“與他無關?那與誰有關?”
“我問你,跟誰有關?!”虞奉明右手不由自主加了些力度,锢得她生疼,“蔡如靖?李寒依?還是那個蠢如豬的周仕然?”要不是他這些天暗地從中做梗,還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個李仕然陳仕然向她提親。
“與他們都無關!”江晚熒眼角痛出淚花。
“我求你了!英明神武的虞大大大大人!”房門被推開,闖進一道女聲。
聽見聲響,江晚熒連忙别過頭去。
“出去!”虞奉明臉色一變,松了手在她身前擋着。
“姑奶奶!”唯安吓個半死,拔腿拉她。他在門口守着,二人的争吵聽個一清二楚。
“我不走。”虞慕歡越靠越近,“我也要找神仙姐姐,求你了,大…”
“我讓你出去!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你今天吃錯藥了?這麼兇幹什麼…”虞慕歡有點難過,她沒怎麼被兇過,不過看見虞奉明腳邊露出的一點白色裙擺,又恍然大悟,“跟她…吵架啦?”
“虞大人有要事在身,咱先出去…”
門一關,江晚熒又撂下一句:“與他們都無關。”
虞奉明當真被氣笑,還好心提醒他别忘記吵到哪裡了是不是?他轉過身看她,江晚熒仍石頭一樣跪坐着,比桌上第一杯茶還涼。
頑石道:“虞大人若是覺得煩了、厭倦了,隻管把我一腳踢開去找其他女郎,方才來找的姑娘、先前和虞大人摟摟抱抱的姑娘,還有什麼神仙姐姐,虞大人這樣好的姿色還愁找不到嗎?”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什麼摟摟抱抱,我跟誰摟摟抱抱?!”虞奉明在氣頭上,竟沒察覺出這話有多酸,“什麼神仙姐姐?那是…”
“是誰不重要!與哪位姑娘都無關!”江晚熒頸側争論得一片绯紅,“跟我有關!”
聞之,虞奉明唇色一白。
這是什麼意思?這還能是什麼意思?和誰都無關,隻和她江晚熒有關,這不就是在說是她認清自己的心意,想跟他斷了?
虞奉明突然腹痛不已。他想自己胡謅的廚子定是找他索命來了,拔了心還不夠,還要割了他的肝摘了他的胃。
“江晚熒…”他痛得直冒冷汗,一手扶腰一手撐住花架,氣若遊絲,“我給你…給你機會,你今日把話給我全說清楚了…”
我給你機會向我坦誠,說完這事就當埋了。往後不論你愛我也好恨我也罷,我綁也要把你綁在身邊。
江晚熒此時心頭萬千思緒,低頭望着桌上茶盞,自然沒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虞大人想我說清楚麼?那我就說清楚。”
“我就是把虞大人當床伴了!”
“我過得壓抑、痛苦,還發洩不出來,床事于我而言不過是纾解的法子!虞大人長得好看活還好,整日自己送上門來,我哪有放着不睡的道理?!”
“那晚問虞大人去沒去過教坊司,我沒有吃醋,我是怕虞大人染了花柳病!虞大人去過沒去過,碰沒碰過姑娘,我一概不關心,我隻是怕自己也得病。”
“蔡府設宴那晚,我也沒有吃醋!我對虞大人避之不及,才沒心思去管虞大人身邊有幾位女郎,又和哪位女郎說過話。床上編的那番話不過是想轉移話題,露出手上的印子也不過是為了讓你看了心生愧疚,好早點放過我。”
江晚熒每說一句話,虞奉明的臉色就慘白一度。還好她沒擡頭,不然定會沖出去找道士收了這隻不知從哪裡來的男鬼。
她想繼續說,虞奉明卻沒命再聽了。奈何他痛得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咬牙捂着肚子受刑。
“可今日不是這樣了…”
“今日我看見虞大人跟其他的女孩子在一起,我不開心了,我吃醋了,我難受了,我生氣了!我這顆心也被五味街的廚子扔進鍋裡翻來覆去炒了!加了油鹽醬醋辣椒孜然,炒出鍋一嘗竟然是苦的!”
“是苦的…”情緒竟全由另一個人牽動,江晚熒心生悲涼,她拼命壓下嗓子眼的酸澀,攥緊裙擺,以擡高音量作為最後的盔甲,“我隻想問問虞大人,當日說要娶我還做不做數?!虞大人還要不要我?!”
一室寂然。
二人之間,數不清第幾杯茶裡,一小節茶梗浮了上來,牽起微微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