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小姐這兩日并無什麼異常。”淩霜回道,音色一貫不起波瀾,“除了去錦繡閣,便是在房裡待着。”
“房裡可有藏什麼東西?”虞奉明走到書案後坐下,望見桌上多了幾封信件,便拈了一旁的拆信刀,“又或者是,藏了什麼人?”
“回大人,并無此人。”
他手下的小刀很有耐心,一厘一厘移着步子。紙張受刑,“咔嚓咔嚓”,謹慎又輕微地讨饒。
虞奉明瞥她一眼:“是沒有,還是你們沒發現?”
無人應答,書房鴉雀無聲。
拆信刀被扔到一旁,金屬和木質的桌案碰撞發響。他語氣不好:“你聽好了,本官這顆腦袋,現下還隻戴得下那頂烏紗帽,暫時還不想換頂什麼别的帽子來戴。”
“是。”
受完訓,淩霜正準備告退,又聽他問:“依你看,若是她日後真想藏些什麼人,那奸夫的人選都有誰?”
見她竟真的在認真想,還沒聽見回答,虞奉明倒先氣了一通。
“江小姐今日出門得早,聽楚遙說,是去了一趟許氏醫館。方才奴婢出門前,正巧聽說江夫人發病了,江小姐差了若靈去醫館,說是要找…清和。”淩霜低下眼,“大人前些日子提起過這個名字,奴婢才多留意了些。”
且說江晚熒剛回了房,王嬷嬷便小跑來說倪繡纭發病了,敷了藥也沒半點用,正躺在床上嚎叫不已。她慌了神,一屁股從凳上彈起,拔腿就往倪繡纭房裡趕去,路上又差若靈去把許清和喊來。
倪繡纭躺在床上一面喊叫一面扭動,雙腿蹬個不停,腳底下的被墊淩亂不堪。身上的貼身衣服被汗濕了個透,一摸身下竟也有幾分濕,臉上豆大的汗還在不停往外冒。下唇也已被咬裂開來,不知獨自忍痛了多長時間。
“痛,痛死了!讓我死了吧!求你了,讓我去死!”
“娘,郎中來了,清和馬上來了。”江晚熒撫着她的額頭,又聽她迷迷糊糊喊冷,于是去拿被蹬到床沿的被子。
可才剛碰着她,倪繡纭便擡手拍開,雙手攥成拳頭,不住敲自己的頭,妄想将那處如幾萬根銀針帶來的鑽心痛覺按下:“沒有郎中,沒有!”
王嬷嬷連忙去按她的手:“夫人啊,快别打自己了,會痛的。”
江晚熒急得什麼情緒也沒有了,隻能重複那幾句話:“有的,娘,有郎中,清和在路上了。”
“我不信!”她眼圈發紅,神志不清,吼道,“你根本就不願意給我找郎中!你就是想在這裡看着我,看着我生不如死的樣子!我死了才合你心意,是不是!”
“不是的,娘。我去,我出去給你找。”她站起身,“王嬷嬷你按住她。”
出了房門,江晚熒往大門沖去。路上碰見江葉榮從他房裡破門而出,嘴裡喊着:“吵死了,還不消停,我是什麼書也看不進。”
她倒覺得好笑,那屋離倪繡纭這麼遠,他也能聽見?怕是今年落榜又要怪在她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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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熒!熒熒!”
出了大門,江晚熒聽見有人喊她,扭頭看去果然是許清和。他右肩挎着藥箱,跑得飛快,若靈在他身後追都追不上。
“我來了,熒熒!”
跑着跑着,他不知為何往隔壁的虞府看了一眼,再回過頭來緊接着一個踉跄,往地上倒去。
“你慢點!小心摔着。”還好她眼疾手快去扶他,不然定要摔個結實。
一推開門,王嬷嬷喊着:“小姐!夫人她抽了!”
“娘!”她一個箭步上前,倪繡纭眼兒翻白,嘴角滲出白沫。江晚熒唯恐她順不上氣,連忙掰開她緊閉的牙關,可拗不過病發得厲害,大拇指被狠狠咬了一口。
“熒熒,我來就好。”許清和取了幾根銀針紮在倪繡纭身上,她驟然失去力氣,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江晚熒坐在一旁靜靜看着,倪繡纭此刻血色盡失,面色慘白,像個毫無生氣的人偶。
可是她母親分明不是這樣的。
幼時,母親會手把手教她刺繡,也會喋喋不休說教,告訴她女孩子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抓見自己偷吃零嘴也會耷下眉訓她,問她這東西有什麼好吃的。總歸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
等拇指上的癢痛感傳來,她才發現自己正無意識摳撓着方才的傷痕,指甲縫裡全是幹涸的血迹。
許清和施完針,又來處理她的傷口。他見她的手微微發顫,手上動作又輕了些:“下回用那根木棍就好了,你母親發病的時候意識不清,咬人也沒有輕重,當心傷着自己。”
“腦袋一熱就沖上去了,沒有想那麼多,不過下回我會記住的。”她起身送他,“清和,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
“不用跟我這麼見外。”他擡腳跨過門檻,“你父親雖不來過問你母親,但他每月都會往醫館送些銀子。我父親推不過,也就都有收下。所以,你不必有什麼負擔。”
怕是江應鴻覺得把銀子給了郎中,就能将這些年的恩怨一筆勾銷,又或者是讓自己的良心能稍微安分些。
見她不說話,許清和又偏頭問道:“對了熒熒,你們家隔壁是換人住了麼?方才來的路上,那人一直在門口站着,也不說話,隻死盯着我,害我差點摔一跤。”
“是換人了…”江晚熒險些咬着舌頭,“他就是…就是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