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熒低着頭,雙手整理着他腰間的衣裳。
擡頭,雙目對視。
眼底下四片烏青倒對得很齊整,取隻毛筆沾一沾,興許能在紙上寫出字來。
“你看的那話本,可有說過,偷完情之後,還要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
江晚熒望見他淺淺勾起的嘴唇,心裡想道:眼下這位虞大人還想要什麼呢?
是溫存麼?
她踮起腳,在他嘴角落下一個吻。
“還有呢?”
還有…
她緊了緊還未從他腰側離開的手,靠近了些,抱了他一下。
“還有呢?”
她思考片刻,牽過他的手在自己臉頰邊放着,還不忘蹭蹭手心。
虞奉明見她望着自己,眼裡半分迷糊半分試探,好不可愛,身上的倦意退去兩分。一面笑着,一面輕輕揪她臉頰邊的肉:“原來還真有啊,我以為是催着情夫跳窗跑路,免得被人發現呢。”
江晚熒:……
送走虞奉明,天才蒙蒙亮。
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臉頰還微微發燙。本想再睡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麼,又趕緊起身,招呼若靈将之前備下的避子藥給煮了。
從側門出去的虞奉明,此時還“搖搖欲墜”。
穿過小巷,路上停着一頂轎子,看起來等了有些時候了。
楚逍見人來了,将簾子拉開,招呼他進去。
江府隔壁的宅子大門,此刻挂了兩盞燈籠。
“這是誰家?”虞奉明像被那燈籠晃着眼了,皺着眉頭,“楚逍,這兩日去問問這宅子賣不賣。”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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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地方,刑部尚書劉小紅挺着個大肚子朝他走來。
“喲,虞大人。”劉小紅擺上震驚的臉色,用手指在臉上比劃兩圈,“虞大人昨夜是怎麼了?沒睡好?是不是又忙于公務了?哎呀,虞大人乃國之棟梁,可千萬不能仗着自己年輕,熬壞了身子啊!”
虞奉明冷笑道:“多謝劉大人關心。看來近日抓亂黨的事,讓劉大人操勞不少啊,劉大人都瘦成杆子了。瞧這衣裳,松松垮垮,就是再來個劉大人也綽綽有餘。”
二人就這樣寒暄了一路。
也從劉小紅這兒才知道,今日吏部尚書姚從廉突發腹痛,告了半天假,屬實讓他這個折騰到後半夜的人有些羨慕。又暗恨起身後腦子困成漿糊,早知就差人替自己也請個假,不知這麼努力做什麼,真是下賤。
等下了朝,群臣們等着放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
虞奉明這會兒子口幹舌燥,腦袋裡還不時有嗡鳴聲。于是捧了盞茶呷着,也不說話,隻靜靜聽着。
無非是哪哪兒異動了,誰誰升了,誰誰降了,誰誰表面升了實則降了。聽得他頭疼,暗笑一聲,有這閑工夫還不如聽江晚熒再拍他兩個又響又亮的馬屁。
官員調動多與吏部有關,有心人見他抿唇笑着,想讓他這個吏部侍郎多兩句。
他面作無奈,指指手中的茶,顯得自己現下嘴巴沒空。
“王某看來,還是考試來得實在。”
虞奉明聞聲望去,原來是禮部郎中王直在說話。
“王某近日也在與部中官員商議,如何再完善完善這錄取的制度。什麼樣的成績,配什麼樣的官階,都得一一定好咯。不然,可傷了天下讀書人的心。”
哦,原來還是在點他。
這群人裡,好像隻有他一人,在當年科考放榜前,莫名其妙被皇帝點名做了吏部侍郎。自他上任來,群臣議論紛紛,論了三年了不夠,就那點子冷飯翻來覆去地炒,也不嫌馊。
他這下真覺得不如去聽江晚熒拍馬屁了。
“嗯,王大人所言極是。”虞奉明點點頭,放下杯子,“王大人方才說,要完善這科考和選拔制度,本官聽着甚好。虞某也想着參與參與…”
王直道:“虞大人過獎了,這事八字還沒一撇,虞大人若感興趣,來禮部便…”
“可惜啊。”虞奉明站起身,皺着眉打斷他的話,“虞某承蒙陛下恩典,未正式經過科考,便來這吏部當差,實在慚愧。這樣的身份說要幫着完善科考,隻怕是一種玷污啊。”
四周議論的聲音逐漸變弱。
王直弄不清他賣的什麼藥,心裡隐隐不安起來:“虞大人言重了。”
“本官有法子了。”虞奉明走了兩步,眉頭舒展開來,“王大人不如把本官當個反面例子,寫進文書裡比對比對,這樣本官也算盡一份力了。哦對了,吏部存封着曆年的官員檔案,王大人若是需要其他的反面案例,隻管來找本官借閱,看看有誰不合規矩,不管死了的還是沒死的,都一并找出來參上一本。”
他停下步子,沖王直笑道:“王大人以為如何啊?”
席間頓時鴉雀無聲,那王直臉色突變,扯着嘴角半天也蹦不出一個字來。
“哎呀!好吃!”角落裡,戶部尚書陳子陽喟歎道,“陳公公,這糕點吃着可口,有勞陳公公替我包兩份,本官帶回衙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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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大人,可否讓陳某蹭個轎啊?”
陳子陽捧着剛包好的一盒糕點,笑吟吟靠近轎子。
虞奉明坐在轎裡,望着前方一言不發。
也不知道哪個迹象代表同意,陳子陽那句“多謝虞大人”還沒說完,便往裡鑽去。
轎簾落下。
虞奉明冷眼瞥他:“現在倒是一口一個虞大人,方才在裡邊,怎麼一個屁都放不出來?”
“虞大人把王直吓成什麼樣了,還需要我放屁不成?”陳子陽湊近拱他的肩膀,“怎麼?我們懷昭是生氣了?臉色這麼差?”
眼前賤兮兮一張臉晃來晃去,他拿手擋開。
“起開,看着就心煩。”随後閉目養神,“沒睡好罷了。”
“哎呀,王直說得我實在臉紅啊。”陳子陽倒回座位,感歎道。
他與虞奉明年齡相仿,之前在戶部當差,當年皇帝破格提拔他當了戶部尚書,照理說該被擠兌死。可好巧不巧,沒過兩日,突然冒出個虞奉明當了吏部侍郎,再加上此前虞奉明父親的事,那些大人們頃刻間便調轉炮口,對準這位虞大人。
這三年他陳子陽謙虛謹慎,至少裝得是謙虛謹慎,不像虞奉明來一個陰陽一家的脾氣,于是沒人再議他這個戶部尚書來得多麼不合适。說實在話,沖虞奉明替他吸引的火力來說,他的确該說一句“多謝”。
“你說,若剛剛那段記在書裡,後人看了該如何誇贊王直?”
到了地方,陳子陽下了轎,嘴裡仍是喋喋不休:“是聰明正直呢,還是剛正不阿?要不就是求賢若渴,公正廉明…”
“陳大人說得本官詩性大發,本官也有四個字想送給他。”
“哪四個字?”
虞奉明伸出手,将那盒糕點往陳子陽手上一拍,冷着聲:“蠢貨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