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雀瑤幾乎快要認不出他了。七日前他身着素衣,面如冠玉,而如今他長發散落,眼眸布滿血絲,臉龐瘦削了不少,下颚處也長出了青色的胡茬,看上去頗有些落魄狼狽。
言煜轉身欲走,卻想起桌上煎煮好的藥湯,彎腰欲拿。
“你先去看她吧,藥我來拿。”雀瑤望了一眼言煜,繼續道,“整理一下,别讓她擔心了。”
言煜微微颔首,邊走邊拂袖挽了發冠,待到整理好衣着走到門前推開了房門。
孤弈行一身素衣,長發齊腰,斜坐在床榻上。
她遠遠便望見了言煜,眼眸微紅,勾唇輕笑:“我就說吧,我死不了。”
孤弈行感覺言煜的鳳眼也紅得厲害,下一秒走路也有些跌跌撞撞。他沖到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一臉的失魂落魄,卻又帶着些許失而複得的驚喜。
言煜素來禮數周全,頗有聖人遺風,孤弈行能感覺到這是他最失态的一次。
孤弈行的目光忍不住落在言煜的臉龐上,她能明顯感覺到他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
她從雀瑤口中得知這六日言煜片刻不眠,飛鸢送去的飯菜也沒用幾口,一直堅持為她煎藥,看來是耗費了不少心神。
孤弈行反握住他的手,又伸手替他将額前的碎發整理到耳後,聲音裡夾雜着些許哽咽:“世人都道你言煥卿聰明絕頂,可我怎麼覺得……你如今一點也不聰明。”
“我不想要聰明,也不想要權勢和地位,我隻要你好好活着。”
話音未落,孤弈行的眼眶微微紅了。她有意偏過頭去,不讓言煜察覺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也怕自己按捺不住,故而岔開話題。
“烏桑所領軍隊之前尚在幽州,不知如今所在何處。”
言煜意識到她的情緒,也不想惹她難過,故而順着答道:“我們來時遭遇了烏桑的埋伏,故而耽擱了一段時間。”
孤弈行微微颔首:想來也是,不然按照言煜的心思,早就率軍趕到武延了。
“你來武延也是那位的意思?我聽沈離松說當時那位讓你率兵是去馳援幽州。”
孤弈行似是想到了什麼,沉思道。
言煜似是早就料到孤弈行會這麼問,薄唇輕抿,表面雲淡風輕:“是。”
但孤弈行這一次卻并未回複,她擡眸望着言煜的眼眸,似是發現了事情有些不對。
孤弈行眉頭微微蹙起,下一刻忍不住直起身來,動作扯及腰間傷口疼得她唇色慘白,但她此刻卻毫不顧及。
“言煜你說謊。”
她的氣息不穩,聲音也比往常輕不少,但言煜仍能感覺到她情緒的明顯起伏。
“遠在邊關傳信不可能如此快,除非在你離京後不久便收到旨意,但那時武延城還未出事,你不可能收到消息。”
言煜默聲不語,他知曉孤弈行謀略過人,此次可能瞞不過她,但為了讓她安心養傷,他隻能賭一把。
孤弈行見言煜不反駁就知道事實如她所料,但她确實未曾料到言煜竟會為了她和武延百姓擅自違背旨意。
無論如何,縱然事出有因,這也是抗旨大罪!更不必說,喻威此人猜忌心極重,此時若是有心人欲加害言煜,言煜恐将九死一生。
然而孤弈行知曉此時心急已然無用,于是問:“如今之局你準備如何解?”
“守住武延之功,與軍令不受之罪,他要穩定民心,就要順應民意,便不能殺我。”
将自己的生死說得如此平靜,孤弈行一時覺得言煜有一種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令她不免有些心疼。
話雖如此,但也是在賭。然而如今,他們也隻能賭一賭了,賭還在路上的聖旨上到底是功過相抵,還是功不抵過。
此時,門外傳來雀瑤的聲音。
“打擾你們了,我來送藥。”
“進。”孤弈行很快平複了心緒,又用手遮蓋了一下腰間白布上星星點點的血迹。
雀瑤推開房門,端着煮好的藥湯走到孤弈行身邊,打量了一眼一旁端坐的言煜,将藥碗遞到孤弈行手中。
孤弈行低頭望着散發着怪味的棕褐色藥湯,心中滿是抵觸。
但她也知别無他法,要想早點不用整日躺在床榻上隻能忍受一下令人難受的滋味,于是她将藥碗送到唇邊,分兩口閉着眼睛飲盡。
“一個女将軍,喝起藥來比我們這兒的小孩還别扭。”
雀瑤忍不住揶揄,她幾乎已經準備好回應孤弈行的反駁,但這次孤弈行隻是乖順地點了點頭。
不對……事出反常必有妖!雀瑤忍不住在心裡嘀咕。
她又打量了一眼孤弈行:“洛川你是不是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兒了?”
孤弈行瞥了一眼言煜,果斷否認:“小雀姑娘多心了!絕對沒有!”
雀瑤總覺得有些不對,她又仔細打量了孤弈行一番,目光最終落到孤弈行輕覆在腰間的右手上。
“把手拿開。”
孤弈行長歎一口氣,把手移開了腰間,紅色的血迹格外醒目。
“我就知道不該放他進來!淨給我找事做!”雀瑤罵罵咧咧地把言煜趕了出去,一邊換藥一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