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看不出是明是暗,像是被蓋了一張巨大的灰布,沐星恒站在院内不免有些驚訝,怎麼幾天未回來這小院就變得如此殘舊不堪,四周盡是蓬亂的荒草和交錯的蛛網。
他愣怔地看着正房那扇快要掉下來的木門,想要上前把它安回去,卻聽到有人在後面喊他,
“恒兒。”
沐星恒回頭一看,是沐引清,對方還是穿着初見時的那身月白長袍,隻是在這灰撲撲的小院裡顯得有些突兀。
沐星恒沒去管這些,他隻覺得好久都沒有見到沐引清了,登時眉開眼笑地要朝對方跑去。
但奇怪的是他突然一步都動不了,無論怎麼使力,兩隻腳就仿佛是被釘到了地上一般寸步難移。
“阿爹,你又使了什麼術。”
沐星恒朝着沐引清伸出手,希望他還能和之前一樣指點迷津,但對方隻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兩隻眼睛冰冷又空洞。
“你不是恒兒。”
說完他雙手一錯,結了一個燃燒着金光的鶴印,不等沐星恒再說一個字,那道金光倏地穿透了沐引清的身體!
“阿爹!”
沐星恒猛然驚醒,坐起身來直喘粗氣,似乎夢裡的場景還留存在眼中,直到被汗浸透的裡衣透出絲絲涼意,他才徹底回過神來。
窗外傳來第二次打更的聲音,沐星恒長歎一口氣,不過才睡了一個時辰,竟然已經做了兩次噩夢。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再次躺下,腦子裡卻怎麼也消不掉夢裡沐引清看向他的眼神。
“你又做噩夢了?”
突然出現的聲音吓得沐星恒一個激靈,睜眼一看原來是豐柏舉着燭台站在他床邊,
“……豐柏哥,我吵醒你了?”
豐柏轉身将燭台放在旁邊的矮幾上,又替沐星恒拿了一件外袍,說道:
“我……我睡不着,想喝點酒,你要一起嗎?”
沐星恒看着豐柏神色,心裡想着,如果這世上有什麼最不會說謊大賽,那冠軍應該非豐柏哥莫屬了。
"難得豐柏哥邀我月下小酌,在下豈有回絕之理。"
他披上豐柏遞來的外袍,把晚飯喝剩的冷酒溫上,又将窗戶開了一道縫,霎時間,月華如水銀般傾瀉了進來。
豐柏撥弄着炭火,擡眼瞧了一下對坐的沐星恒,低聲問道:
“你夢到沐先生了?”
"……嗯,”沐星恒想起那個夢,不由的兩眼發直,喃喃地說道,“他說我不是恒兒……”
豐柏看着沐星恒攥得發白的手,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你應該明白,如果當初你沒有……複活,那沐先生半年前就會被沐引元害死,這不是你的錯。”
沐星恒盯着眼前的炭火,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他想起剛穿越時曾滿懷信心地發誓會救下沐引清,如今看來卻是一道耳光抽在自己臉上。
怎麼能不是他的錯呢……
都怪自己太依賴原書的劇情,隻是一味地提防沐引升,全然沒把沐引元放在心上。況且如果不是他這半年來有些放松警惕;如果不是他冒然去調查大宅庫房;如果不是他沒有第一時間發覺紫荊草的用途……
“星恒!”
豐柏的聲音猝不及防地響起,将幾乎墜入迷霧的沐星恒一把扯了回來,沐星恒忽得擡頭看向豐柏,眼眶中似有被炭火熏出來的水氣。
“事前我們誰也不清楚沐引元的真面目,如果當時不去調查大宅,那此事至今仍是一潭渾水,更不要說提防他對沐先生下手。”
“如今我們要做的就是提升修為,日後為沐先生報仇,你如果再自怨自艾下去……”
“我明白的,豐柏哥,我明白的……”
沐星恒舉起手裡的酒盅,勉強扯出一抹苦笑,一仰頭将酒喝得淨淨,過了好久才再度開口,
“我原以為隻要防着沐引升一人便可萬無一失,現在看來……怕是沐引升和沐引元早有勾結。”
“難道沐引元也是邪修?”
豐柏雖然在堯境當了二十幾年的世家子弟,但對于邪修的認識還不如沐星恒這個穿越之人。所以當他得知沐星恒的“四叔”就是臭名昭著的邪修時,一時間竟有些茫然,因為對方怎麼看都是一位不凡的修士,和世人設想中的邪修形象天差地别。
沐星恒搖搖頭,輕嗤一聲:“沐引元雖然一介莽夫又心思歹毒,但作為世家子弟的尊嚴還是有的,他頂多是圖謀沐先生的名聲和财物,還不至于和沐引升一般。”
見沐星恒不再稱呼沐引清為“阿爹”,豐柏還不太習慣,恍惚間又聽對方說道:
“想來是沐引升要借沐引元之手殺害沐先生,從而吞噬掉沐先生的元丹,隻是沒想到沐引元會突然出手,讓他錯失了這個機會。”
說到這沐星恒的眼中慢慢浮現一陣冰冷的寒意,聲音中甚至帶了一分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愉悅,
“沐引升這次沒能得逞,還會找下一個目标,如今沐家隻剩沐引元一個大能修士……呵,這下可真的是狗咬狗了。”
隔着忽明忽暗的燭光,豐柏看不清沐星恒臉上的表情,但對方的語氣卻讓人聽得有些不安,忙出聲叫他,
“星恒?”
沐星恒擡眼和豐柏對視,神情和往常并無區别,倒是豐柏被對方這麼一看,竟突然忘記要說什麼,反倒是沐星恒眨了眨眼,問了豐柏一個出其不意的問題,
“當初我誣陷你砍傷我的腿,硬是要你跟我回沐家,那個時候豐柏哥為什麼不反抗呢?”
豐柏被問得一怔,片刻後像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一樣,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
“我不記得了。”
“哈!豐柏哥不說實話,是不是當時就覺得和我非常投緣,想要交我這個朋友!”
難得豐柏這次沒有無視沐星恒說的玩笑話,思索了一下竟然真的點了點頭,
“或許是吧……我見你對自己下手這麼狠,便覺得你這人有些意思,想看看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沐星恒聽罷愣了一下,目光漸漸垂了下去,
“那你現在知道了,我當時的确是想讓你幫我處理沐家的事……”
沐星恒沒再繼續往下說,隻是木然地盯着眼前的酒盅。
他和豐柏相處了這麼久,時常會産生一種錯覺,好像他們二人本來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并不是因為什麼目的才去接近豐柏的,時間一長,竟連他自己都要騙過去了。
豐柏見沐星恒這幅樣子,怎麼會不知道對方想些什麼,他擡手将空了的酒盅倒滿,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想讓我幫你是真,但你又何嘗沒有幫我?若不是你将我帶到沐家,我又哪來的機緣結出真元丹呢?更何況我根本就沒有幫到你什麼,不然沐先生他也不會……”
豐柏說着一頓,擔心沐星恒又要自責,可對方卻接過了話頭:
“怎麼沒有幫到,要不是豐柏哥肯說已與我結契,我說不定早就被沐引元送去孫家了,哪還能和你坐在這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