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雲筝感覺自己好像是在笑,隻是那笑聲缥缈得像春雨過後山腰間的雲霧,被風吹得越來越遠、越來越輕:“我活不下來了。”
“我看看……你确實活不下來了,但你的軀體還能活下來,魂魄離體的瞬間軀體尚且能夠維持生機。不過......你想讓它活下來嗎?”那個聲音似乎是探究地看了一會兒,得出結論後又問道。
“軀體活下來……能怎麼樣?”關雲筝聽見自己“問”。沒有了魂魄的軀體就算能短暫地保留生機,又能對如今的局面造成何種影響呢?
“這個我也說不好,你聽過獻舍嗎?”正在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并不年輕,可說這話時語氣裡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天真,好像祂并不關心關雲筝的死活,隻是路過時随口點評幾句,也沒打算真心給出什麼切實有用的建議。
關雲筝沒聽過,誠實地“搖了搖頭”。
“不過這倒也算不上獻舍,畢竟我無法保證會有無處可去的靈魂接手你的軀體。”那個聲音說。
“如果有的話,可以請求你一件事嗎?”關雲筝說完後有些驚訝地想:魂魄被剝離軀體的過程竟感受不到太多痛意,隻是五感在逐漸淡退,眼前的色彩消失,耳邊也空茫,唯有一股淡淡的線香氣息始終萦繞在鼻間,還有這個聲音,依舊清晰得像是在她腦海中與她對話。
“什麼事?”那個聲音問道,饒有興味般。
“我那時一定已經死了,可以請你告訴那個後來者,讓她救救我妹妹嗎?”線香的氣味好像也聞不到了。
“嗯?你妹妹?”那個聲音似乎是在哪裡“翻找”了一番,“可你妹妹似乎不太喜歡你。”祂直白得有點惹人生厭了,但可能是她快死了,也可能是她習慣與這樣的人打交道了,關雲筝此刻竟也沒生氣:“是啊,她不太喜歡我,但我希望能有人救救她。”
“既如此,我可以答應。但你的求救,後來者未必能接收。”
關雲筝笑着歎了一口氣:“我救不了我自己了,我也救不了我妹妹,不管是誰......哪怕是某個世上的另一個我,幫幫我吧。”
“那麼,你當真自願獻出你的軀體嗎?”那個聲音問道。
“是,我自願。”關雲筝“聽見”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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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隐的輪盤再度發出“嗒”的一聲,關于關雲筝的記憶回溯結束,停止了轉動。
關雲铮撐着椅子的扶手站起來,還沒開口,眼裡毫無預兆地滾落兩行眼淚。
本就站在一邊的聞越被她吓了一跳,連忙掏出手帕遞上前:“怎麼了?怎麼突然哭了?難受?”
楚憫拿着手帕給她擦眼淚,江卻皺着眉頭站在一邊。
雖然她看着好好的,還能自己站起來,但是先前聽見話沒反應還突然暈厥,此刻又無端落淚,怎麼也不像是好受的模樣。
殷含绮同關雲铮師門的幾位不同,早就見過她哭的模樣,此刻見她落淚,大概明白些什麼,沉默着站在一邊,見腳邊的季邕像是要恢複清醒,面不改色地又把他扇暈了。這東西但凡是個邪修她都随手料理了,可他偏偏是個比邪修還像邪修的普通人,還知道許多關雲铮關心的事,暫時還不能死。
關雲铮沒說話,她感覺喉嚨裡像是被摻了一把沙土,粗粝的感覺磨着她的咽喉,她卻咽不下也吐不出,而密集的痛苦就像膽汁,帶着苦澀的味道從胃裡翻湧上來,灼得她眼眶發酸,淚水也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或許這具軀體本就殘留着真正的主人魂飛魄散之前的記憶,隻是始終缺少一個觸發的契機,所以她遍尋無果,哪怕在溯洄中都尋不到它的蹤迹。
因為這段記憶根本就不在溯洄裡,不在那縷殘魂裡。
關雲筝把這段記憶留在了軀體裡,用來提醒後來者,可她卻沒能早點看到。
她誰也沒能挽救。
關雲筝死了,關雲漪也死了。
全都死于非命,直接或間接地死在季邕手裡。
如果她早點看到這段記憶,關雲漪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她的妹妹是不是就能活下來,她臨死前唯一的心願是不是就能實現了?
不,當初姐妹倆的父親病重,就是這具軀體的異常反應提醒,殷含绮那時是怎麼說的?
——那時關雲筝的殘魂仍停留在軀體附近,但已經沒有力量回應香爐了。
所以那時她就徹底地消散了,溯洄裡保留的也隻是兩句話而已,根本算不得她真正的魂魄。
關雲筝早就知道了,她早就知道她的妹妹不會獲救了。
關雲铮在這一瞬間被巨大的愧疚感籠罩,她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或是捂着臉躲避外界的目光,好讓自己的心裡好受一點。
但這裡并不是可以讓她獨自消化情緒的場合,兩位師兄和小憫都在,殷含绮也在,流再多的眼淚也隻是讓他們擔心,實際全然于事無補。
“大師兄,你們先出去等我吧,我還有些話要問季邕。”她臉上的淚痕幹了,因為含鹽量太高在皮膚上留下些微的灼痛感。
江卻看上去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沒開口,點頭應下,和同樣欲言又止的聞越楚憫一同出去了。
關雲铮又看向殷含绮。後者早有準備似的:“我也出去等着。”
“姐姐,你有刀嗎?”關雲铮在她走之前說道。
殷含绮回頭:“要什麼樣的?”
“鋒利就行,用完就得扔。”
殷含绮早有所料似的,用手中團扇指了指廳中一角。
關雲铮順着她所指看過去,隻見廳中角落的一張小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刀。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