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長江大橋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夜晚寂靜,偶爾會有車輛行駛過,但更多的,是潮水拍打礁石的聲音。
賀欲燃很久沒來這裡了,他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江面:“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來這裡吹風,算起來,好像很久沒來了。”
江逾白挨着他,輕輕将身體靠上欄杆:“那說明你心情一直都不錯。”
賀欲燃笑出來:“差不多吧。”他吸了口氣,是撲面而來屬于江水的潮冷:“這裡還是挺好看的吧?”
江逾白頓了兩秒說:“挺冷的。”
“……”賀欲燃覺得某人的回答比江邊的風還冷。他撂下臉,嫌棄推推他:“你知道我們現在像之前網絡上很火的那句文案嗎?”
“什麼?”
賀欲燃裝作哀怨的歎了口氣:“我說大海很美,你卻說,大海淹死過人……”
江逾白非常認真的“嗯?”了一聲。
他看着賀欲燃臉上那誇張過頭的表情,低頭問:“意思是說,兩個觀點不同的人,看待一件事物的不同嗎?”
“……”賀欲燃笑不出來了,盯着那雙求知欲滿滿的眼睛:“我怎麼發現你傻的一陣一陣的。我跟你開玩笑呢。”
他沒記錯的話,今晚也沒讓和江逾白喝酒吧。
“聽出來了。”江逾白非常誠懇的點點頭:“隻是想問問,這句文案的意思。”
賀欲燃顯然不是很信,無奈的搖頭,目光落到江岸邊那塊長滿了青苔的礁石:“你可以這麼理解吧,原句的意思就是想表達,兩個人相愛,但因為三觀不同,一個人無法讀懂另一個人感性的内心。”
賀欲燃隻是将一句輕飄飄的解釋喂進了他嘴裡,但江逾白并沒有囫囵吞棗,而是細細咀嚼了很多遍,才問:“真正相愛的話,為什麼會讀不懂。”
抓住要害的問題,好像是從根源之上揪出了一條最細最尖的針,紮進了賀欲燃的胸口。
他愣了片刻,轉頭去看江逾白的眼睛。
雖然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回答過誰,也沒有人像江逾白這樣問過。但以往種種的感情經曆,其實也早就在他心裡烙了答案。
“能相愛,并不代表能相互理解。”賀欲燃搖搖頭,聲音小了些:“談了的很多年卻分開情侶,大部分都是因為在一起時間久了,缺點和問題越來越多了,堆積到最後無法相互理解而分開,這是人之常情。”
江逾白似乎懂了一些,眼神不再那麼鈍,低着頭想了一會兒問他:“你和今天碰到的那個男人,是這樣分開的嗎?”
沒料到江逾白會問這些,他驚異的笑了笑,回答:“算是吧。提他幹什麼。”
“問一下。”江逾白看看他的眼睛:“今天,看你前男友很難過,還以為你們是因為什麼原因不得不分開。”
賀欲燃不知道是該說他想象力豐富,還是說他觀察力強了:“想哪兒去了,就是很稀松平常的情侶罷了,哪裡來的那麼多狗血劇情。”
不知是不是風太大,賀欲燃笑的很幹澀,他的手輕輕摩挲着手腕處那條舊到有些暗淡的銀手鍊:“我們都很普通,我也會有很多缺點,很多……别人會受不了,會讨厭的地方。”
“有嗎?”江逾白忽然問。
“怎麼沒有。”賀欲燃故作輕松的搖搖頭,調侃道:“你隻是認識我不久,等以後我們更熟了,說不定你會讨厭我呢,我又摳門又小氣,脾氣也不好。”
他還想列舉,說自己敏感,說自己極端,說自己擰巴暴躁,但似乎覺得有些沉重,又怕自己會犯傻說些不該說的。
所以他及時止損:“你隻是,還不夠了解我。”
不知是哪裡來的失落感,明明隻是玩笑話,他卻忽然感傷,萬一真的走到江逾白厭惡他那一天,他很難想象兩個人會以什麼樣的方式不相往來。
他看着随風洶湧的江面:“我沒你想的那麼好……”
“我從來都沒把你想象的有多好。”意外的,江逾白沒說“你很好”,也沒說“不會的。”這些賀欲燃聽過千篇一律的承諾和回答。
他甚至都準備好江逾白說出這些安慰後,自己該露出怎樣無懈可擊的笑容。
但他隻是靜靜的看着賀欲燃的眼睛,輕笑了一聲:“我也不是因為你有多好才選擇認識你。”
“有的時候,把人想的太完美是在給雙方負擔,所以相反的,我知道你會有缺點,你會犯錯,會暴躁,也會難過。也或者是,會失控。”江逾白收斂了笑意,眸光深深:“所以,在我這裡。”
他說:“你可以試着肆意一點。”
在我這裡犯錯,在我這裡搞砸很多事情,都沒關系。
是路燈,在他眼裡鋪上一層暖洋洋的色調,随着他的眼眸輕輕顫動。
賀欲燃不知道自己該接什麼,他隻覺得,自己一塊一塊,用那些傷痛經曆築起來的城牆高塔,在被江逾白不知分寸的一點一點探索,明明他已經加固了不知道多少層,但似乎隻要感受到江逾白的氣息,這些看似堅硬的磚瓦石塊就會化作一觸即碎的海市蜃樓。
“你說的倒輕松。”半天,賀欲燃隻從微張着的嘴唇中擠出這麼一句話。
江逾白好像早就知道他會回避,他沒有再反駁,隻是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嗯。”
他們就這樣不約而同聽着遠處浪花翻湧的聲音,很久很久,江逾白才挪了一步,冷風被擠走了些,胳膊碰到一起,發出衣料摩挲的聲音,掩蓋了那一瞬間賀欲燃沉重的呼吸。
“所以我才說,你可以試一試。”他又說。
賀欲燃的頸側發燙,狂風不停不歇的吹過,他一會兒冷一會兒又熱,折騰的快瘋了。
他想據理力争,但又不知怎麼面對江逾白真摯的眼神,隻好狼狽的轉過頭:“誰跟你扯這些。”
餘光中,身邊的人沒動,但一聲很清晰的吐息顯然重了,江逾白在笑。
氣氛就這樣安靜了很久,遠處萬家燈火通明,夜生活才剛剛開始,繁華落盡的上海,隻剩這一小塊地方安靜又樸素,像是從忙碌現實中割裂出的一副靜谧幻象。
“這條手鍊,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話題轉變了,賀欲燃擡了下手,手鍊上的劃痕在眼前更清晰了些。
“問這個幹嘛?”
“它破了。”江逾白盯着那條手鍊,聲音很低:“吊墜,少了一半圓圈,但你卻一直帶着,所以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