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欲燃的笑容僵了兩秒,随而弧度更深,墨玉色的瞳孔放大,将他完整的映在裡面。
“江逾白,你很喜歡問問題啊。”
江逾白看着他眼中的自己,笑容更加肆意:“你要回答嗎?”
他又說。
“我想聽你誇我乖。”
他嗓音緩慢而輕飄,稀稀疏疏的擠進賀欲燃的耳廓,在暧昧不清的距離下,如同戀人間熱切的厮磨。
賀欲燃手指蜷縮着,呼吸節奏終于紊亂。
那種熟悉的錯覺又來了。
不知是不是氛圍太奇怪,還是賀欲燃真的瘋了,明明隻是朋友間的一句調侃,或許換做是楚夏,他還會賤兮兮的接上兩句,可好像這個人隻要是江逾白,他就總是毫無招架之力。那些話落到他耳朵裡,心髒就像被羽毛掃了一般瘙癢難捱。
“燃哥?”江逾白看着石化的他笑出聲:“你這裡已經塗了第三遍了,别擦了,疼。”
賀欲燃回過神,又看向他的眼睛,那層模糊不清的水霧早已散開,隻剩下眼底清澈的笑意。
一切似乎又被拉回原點,剛才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轉眼間,又成了泡影。
賀欲燃調整了下呼吸,換回那副笑臉:“笑的這麼開心,我看你壓根不疼。”
江逾白撇撇嘴,投來一個無比真切的目光:“很疼,疼想哭。”
賀欲燃不慣着他,朝他挑了挑眉:“哭一個我看看。”
江逾白嗤笑出聲:“可我現在哭不出來,你等我什麼時候想哭了,打視頻給你看。”
賤死了。
賀欲燃直接朝他的淤青按了下去,江逾白疼的“嘶”了一聲。
賀欲燃爽了:“現在想不想哭。”
江逾白無奈的笑道:“有一點,我醞釀一下吧。”
“閉上嘴,轉過去,擦後面。”賀欲燃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江逾白将身子半轉,将脊背露給他。
即便賀欲燃知道他背部的傷口更多,但看見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
可能是因為江逾白自我防衛的時候把身子蜷在一塊的緣故,那些拳打腳踢基本上都砸在了他後背,導緻後面一片深紅的血痕,哪怕被處理過也還是有些滲人。
江逾白看着他遲遲不動,轉臉看了看他:“燃哥?怎麼了?”
賀欲燃眉毛緊擰:“他們下手特别狠,這明擺了是要把你往死打,你不隻是罵了他們這麼簡單吧?”
他看不到江逾白的臉,隻聽到他一聲不輕不重的歎息:“嗯。他們罵了我朋友,我沒忍住跟他們吵起來了,最後動了手。”
賀欲燃取出藥膏,輕輕的塗抹在他傷口上“誰先動的手?”
“他們。”
賀欲燃也猜得到,江逾白不會是先動手的那種脾氣。
“所以,你身上這些傷,不隻是今天的吧。”賀欲燃擡頭,看着他脊背上一條結了痂的紅痕。
江逾白沒有隐瞞,輕輕的“嗯”了一聲。
賀欲燃雖然不是從八中畢業的,但他高中時也沒少被這些小混混找麻煩,他知道這種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要是想解決,要麼把他們揍服,要麼尋求幫助,否則無休無止。
他依稀記得高中時有個男生不愛說話,性格高冷,被幾個痞子連續欺負了一年,最終承受不住校園霸淩帶來的心理壓力,選擇了跳樓自殺。
江逾白學習太好,本就和這臭魚爛蝦的學校格格不入,如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再加上他沉默寡言的性格,受排擠受傷害的可能性太大了。
他看着江逾白傷痕累累的脊背,光滑的肌膚被利器劃出一道道猩紅的口子,皮肉甚至有些外翻,心裡止不住的悸動。
“江逾白。”賀欲燃嗓音正色:“明天上學把這件事告訴老師,不能讓他們一直沒完沒了的找你麻煩,聽到了嗎?”
江逾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緩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這種事情在八中很常見。要麼适應,要麼退學,學校懶得管,老師也不會管的。”
“那你也不能忍着。”賀欲燃說:“老師不管,那就找家長,鬧到學校,鬧到公關部門,這種事情你越沉默就會越變本加厲。”
他情緒有些激動,盯着這片血淋淋的脊背,等着眼前人的回答。
但江逾白隻是垂下了頭,輕飄飄的說了句:“我爸媽也不會管的。”
賀欲燃似乎有點不能理解這句話:“什麼?”
半響,江逾白緩緩開口:“我爸媽離婚了。”
賀欲燃呼吸一滞。
江逾白繼續平靜的闡述:“我媽走了,我爸不怎麼回家,你也看到了,他很讨厭我。”
江逾白挪動了下,轉臉,再次露出他那雙淡漠的雙眼:“沒人管的。”
屋裡安靜,他嗓音微弱卻也清晰。
“我也懶得管了。”
賀欲燃腦袋裡嗡的一聲,不輕不重,卻足以讓他啞口無言。
回想起那天江逾白父親的冷言冷語,少年因不堪重負而駝下的脊背,他隻感覺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了底。
江逾白不是想沉默,是他根本沒有開口的底氣。
世界上每一次與邪惡對峙的聲讨都是需要資本的,成年人或許有能力自給自足,可對于涉世未深的孩子而言,唯一能支撐他們對抗不公的資本,就隻有父母的理解與愛。
擁有的人可以憑借着這份資本掙脫黑暗的枷鎖,重獲新生,沒有的人要麼自我拯救,要麼溺死其中。
他看着江逾白皮開肉綻的後背,不知是不是被這抹紅色灼的,他隻覺得眼眶發燙,有什麼東西從心口直攀眼眶,馬上要湧出來似的。
賀欲燃不希望江逾白成為後者,但自己從絲毫關愛和理解都沒有的家庭裡長大,也深知前者的水深火熱。
于是,他伸手觸上了江逾白脊骨上一條最深,最長的疤痕:“那你就打回去,打壞了告訴我。”
“我管你。”
他是沖動,但他沒說胡話。
指尖上好像不止是體溫的熱切,江逾白怔怔的沉溺在這份觸感中,一時無法晃過神。
可賀欲燃早就站起身,繞到了他面前,距離太近,眼眸間微妙的顫動都被無限放大。
“江逾白。”
賀欲燃輕輕叫他。
“嗯。”江逾白也應了。
“把你上一句話收回。”
“什麼話?”
“你說你懶得管你自己。”賀欲燃緊緊追逐着他的目光:“我不想再聽到你說這麼沒士氣的話。”
“誰都可以說不管你,但你自己不可以。”
江逾白看着他泛着水光的眼睛,輕輕漾開一抹笑:“好。”
賀欲燃不說話了,隻覺得眼眶越來越熱,一瞬間模糊了江逾白的輪廓。
他想轉身藏住,可江逾白的指腹卻先貼了上來,在他泛紅的眼角拂了一下,将眼淚輕撚碎在了指尖。
“别哭。”江逾白輕聲說。
賀欲燃扭過頭,咬牙咽下那份晦澀:“我沒哭。”
草,丢臉死了。
第幾次在他面前失态了?記不清了……
江逾白的嗓音溫柔,像哄小孩兒似的:“嗯,沒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