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漁一揮衣袖,攔在她面前的雜物不費吹灰之力地随風而起,“哐當”摔落在幾丈之外。孟若漁飛身躍起,幾個突進,來到狄塵面前,她懷抱起倒在血泊中的狄塵,雙眼流下血來。
“啊啊啊——”孟若漁的哀嚎怆天動地,昏暗的天空中再次雷電交加,一道閃電當空劈下,直刺向地心。
蓦然間,無數黑影從地底升起,嗚嗚呀呀地哀嚎悲鳴,凝成一個個鬼影孤魂,身形變幻莫測,在天地間肆意穿梭。
三百年前,人鬼兩界大亂的場景再次重現。
眼看天地失序,一道蕩氣回腸的仙音卻從祭壇中心傳來:“到這裡來——”
孟若漁原本渙散地雙眼瞬間迸發出血光,清明無比,她向着萬鬼号令,“萬鬼之引者在此,還不聽令!”
孟若漁的聲音在祭壇之間回響,原本肆無忌憚的鬼影一時間有了忌憚,紛紛向孟若漁湧來,而後乖乖侍立在她和狄塵身邊。幢幢鬼影交疊,變幻成銅牆鐵壁,将狄塵和孟若漁保護起來。
“殺了他——叫他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孟若漁擡指,指向張未幾。
下一瞬,萬鬼如撲食的兇獸奔騰而去,将張未幾團團包圍,而後徹底将他吞沒如黑暗之中。黑暗越來越濃重,慢慢升向天空,凝成一顆黑色的巨大球體,那黑暗足以吞噬一切。
正當衆人以為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那巨大的黑色球體突然迸發出裂縫,射出紅光,而後一點點碎裂,最後徹底散落為齑粉。原本氣勢洶洶的惡鬼紛紛四散而逃,躲到孟若漁身後。
黑色的齑粉被赤色的火光灼燒殆盡,之後,張未幾的身影自火光中涅槃而出,他徹底走火入魔,口中嘶吼陣陣:“孟若漁——用汝命,換吾永生——”
張未幾用盡最後一絲理智,将鮮血灑在遍布祭壇的符咒之上,而後大喝一聲:“開陣——祭天——”
血液在順着符咒流淌,轉瞬,将這個祭壇連成一片,構成一座巨大的熔爐,将孟若漁包圍在其中。
“以萬鬼引者之魂——換吾福壽萬代,永世長存——”
孟若漁被巨大的吸力卷入陣心,張未幾以自己的血肉之身開陣,這邪陣力量巨大無比,即使恢複了所有靈力的孟若漁也難以抵擋。
她方才召喚萬鬼早已耗盡靈力,如今不過強弩之末,一個松懈便會被這血陣撕裂皮肉,啖盡骨血,她奮力在其中掙紮,卻越陷越深。
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狄塵——”孟若漁震驚地看向眼前人,“狄塵,你沒有死……”
狄塵頭發全然變為雪白,周身傷痕累累,匍匐在地,用盡全力想要拉着孟若漁逃離陣心,但他已經虛弱不已,仍不肯放手,和孟若漁一起被緩緩拖向陣心。身上的血在祭壇之上留下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
兩人精力早已耗盡,隻能靠強烈的求生欲所爆發出來的一股力氣求最後一線生機,但仍舊越陷越深。
忽然,兩人被一股力量拉住,孟若漁擡頭看去:“阿勇——”
“阿伯,日月镖局的兄弟們——”孟若漁顫聲道。
“小景箓——”
“流蘇姐姐——”
“阿婆——”
孟若漁看着面前不斷湧來的熟悉面孔,淚水模糊了雙眼,心口的暖意彙成了手中足以匹敵神鬼的力量。
……
接着越來越多的人不顧生死,聚集到血陣之中,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拉住搖搖欲墜的孟若漁和狄塵,同凡人不能敵之神力抗争。
孟若漁深陷的速度慢下去,她漸漸凝思,試圖運用體内的靈力,做最後一搏。忽然,一個身影站定在她面前,她擡頭看去:“瞿泾川……”
瞿泾川垂眸看向孟若漁,目光溫柔:“若漁,隻有在你面前,我才能記得我原來的模樣,我才知道自己還是瞿泾川,謝謝你。”
說罷,瞿泾川從懷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瞿泾川……不要碰小漁……”狄塵死死抓住瞿泾川的衣擺,顫抖着擡頭道。
孟若漁對上瞿泾川的雙眼,其中全無恨意,皆是釋然和笑容,她忘記了反應。
下一瞬,瞿泾川的匕首劃破孟若漁的手臂,而後他将孟若漁的血塗在自己眉心,爆發出最後一股氣力,将孟若漁推出陣心,代替了孟若漁獻祭。
“不要——瞿大哥——”孟若漁想要抓住瞿泾川的手,卻不能,瞿泾川被劇增的法力卷入深處。
張未幾此時神智早已不在,隻嗅到孟若漁的鮮血味,更加癫狂,加速血陣啟動。
不消片刻,血陣徹底閉合,除了張未幾和瞿泾川,其他人都被排斥在外。
孟若漁拼命拍打結界的外殼,卻被反彈出來的力量震出幾丈開外,嘔出一口鮮血,倒在地上。
狄塵和方才守在他們身邊的衆人亦被血陣的反噬之力沖擊到祭壇之外。
接着,血陣失控,整片祭壇開始塌陷崩壞,衆人紛紛向外逃去。
狄塵艱難爬起,抱起孟若漁,随着人潮逃離祭壇。
整片大地都開始顫抖,塌陷,潰敗,天上雷電大作,卻在某一瞬戛然而止,天地間悄無聲息,陷入沉寂,祭壇徹底化為一片廢墟,作了塵土。
孟若漁和狄塵相互倚靠在一起,看天空落下清雨,漸漸的,塵埃血痕都順着雨水,融進泥土,一切悲喜、生死存在過的痕迹都被上天洗刷殆盡。
雨霧遮了衆人的眼。
孟若漁隔着雨幕,看向狄塵,拂去他散亂的白發,含着淚輕聲道:“阿塵,結束了。”
驟雨來去匆匆,酣暢淋漓,而後,黑雲盡散,一束天光射落九天,鴻鹄向着霞光振翅,天地間,一切破敗,一切新生。
“天晴了,小漁。塵此生颠沛流蕩,死生盡曆,幸好,你尚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