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狄塵為孟若漁梳發,孟若漁遞給狄塵一隻香囊。
“這是什麼?”狄塵接過。
“趁你熟睡取了幾縷頭發,和我的一起打了結,放在香囊中,姑且算作結發為夫妻,此情無絕期。”
“……小漁,我們回去成……”狄塵的話斷在口中,他想起和閻羅君的承諾。
“好了,為我梳發。”孟若漁叫醒發愣的狄塵。
狄塵站在孟若漁身後,開口道:“昨日桓肅城外的殘軍親睹國破,已經歸降,剩餘舊部構不成威脅,我打算班師回朝。”
“何時?”
“三日後,娘子以為如何?”
“後日,大軍後日便回去。京中情況不明,托一日便多一分變故。”
“娘子說的是,就依娘子。”
“張未幾本欲你此行葬身北羌,兩敗俱傷之時,再有東瑤烏木來當坐收漁翁之利的黃雀,而後通過東瑤烏木和瞿泾川徹底掌控北羌和天彧實權,一統天下。但如今,我們不僅打下羌國,還平安回去,不知他會如何行動,等我們自投羅網。”
“但我别無選擇,将士們親眷還在天彧,父王和師父還在張未幾手中,我們隻能回去。”
孟若漁撫住狄塵的手:“嗯,我會陪你回去。”
孟若漁沉默片刻,又問道:“你要如何處置瞿大哥?”
“晏清的仇,我一定要報。”狄塵攥緊手中的梳子,“但還不是現在,如今天彧情況未明,我們還需要他。待一切結束,我還同他做個了斷。”
“好。”
待狄塵的大軍壓至天彧皇城之時,已至春末,芳菲盡逝,綠茵如雲。
常年戰亂緻使所過之處,民生凋敝,知苦楚,便信神佛,天彧境内求神祭天的迷信之風甚嚣塵上。
孟若漁路過那些廟宇,除了看到魉尤的畫像被祭拜,還有一幅紅衣仙子圖,之前卻從沒有見過。不過車馬轉瞬即逝,孟若漁也并未看清。
元初二十六年,五月初一,狄塵的大軍兵臨甯都城下。
時隔二十六年,韶華已換,舊景卻再次上演。二十六年前,即前朝嘉禾末年,狄辭柯懷抱着襁褓中的狄塵帶兵返回傾覆的南天彧,也是這般,立在城下,腳下是焦土,頭頂是雲谲波詭的天。
但不同的是,狄塵和孟若漁此番回來,并不是要重蹈覆轍,而是要逆天改命,将錯了的這三百年,引回正途。
“尚桓,我等你很久了——”張未幾站在城頭,睥睨洪流般湧動的千軍萬馬,他目空一切地仰天大笑,絲毫不将腳下的刀戈戰馬放于眼。
“張未幾,如今局勢已變,天道運勢傾斜向我這邊。我狄塵沒死,還帶着我的兵馬回到了天彧,這場對弈,你确定還要拼死抵抗下去嗎?”狄塵抽出手裡的長劍,指向張未幾。
“師父,你可小看了學生不是?”張未幾一揮袖,瘋狂抓住城牆,大半身體傾斜而下,“你曾教導學生用人之道,‘不拘一格,用人如器’,學生深谙于心。我是執棋者,腳下臣民皆為我的棋子,任我擺布,烏合之衆亦有其用,是如此嗎,師父?”
“我并非尚桓,更非你之師,但‘用人如器’這句話,你大概是誤了其中真意,你師父的意思是叫你知曉,人各有其長短,識人之長,避人之短。如此,并非賢才才有其用,中才、下才、庸才亦能為你所用。”
“狄塵,你知道我最讨厭尚桓什麼嗎?便是同你這般狂妄自大、好為人之師的模樣。我張未幾,七歲誦經,十歲成詩,十五歲登科第,十七歲擢吏部侍郎,天下人無不稱贊我張未幾是天降大才。唯有尚桓!”張未幾聲音驟然放大,滿目仇恨望向狄塵,“唯有尚桓,一次次用事實證明,他是對,我是錯!”
“可他卻在死前走錯了最後一步,竟妄想廢帝制,除宗族。我蟄伏三百年,便是要向尚桓證明,這次是他錯了,錯得離譜。我張未幾一人永生為帝,便可一掃天下,統領萬代!”張未幾低聲笑着,“可惜你看不到了,不過我會差人祭拜你,使你泉下有知。”
張未幾看了看日頭,高聲道:“閑談就到這裡吧,正戲是時候開場了!狄塵,将孟若漁交出來,換你父王和師父,如何?”
城頭上,王爺和無鳴先生被人帶上來,兩人皆受盡折磨,面色慘白,墨發淩亂。
“王爺,無鳴先生!”孟若漁喚道。
“孟若漁,想換他們嗎?”張未幾看向孟若漁,“你自己走進城門,我便放他們出城,如何?”
“好,不過你怎保證你會旅行承諾,你先放下一人,我便入城!”孟若漁高聲道。
“不是不可,但是應該放誰回去呢?這個殘廢留着我這裡跑不掉,于我更好,但狄辭柯可是狄塵親父,這籌碼似乎更有用些……”張未幾佯裝沉思,手下的動作卻出其不意,一刀刺向面前的無鳴,白刃沒入腹部。
“住手——”狄塵和孟若漁齊呼出聲。
但張未幾的刀劍卻未停,一劍又刺向無鳴,這次直指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