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漁早已淚眼朦胧,熱淚溢滿了她的眼眶滾滾而下,滴落在晏清的臉頰上,可如何也洗不去那上面的血污。
她想起了那日在流星下晏清興緻勃勃的祈願:想要娶妻生子,孝順老母。那簡單而美好的祈願,如今隻剩下一具冰冷的屍身了。
她伸手輕撫在晏清的臉頰上,想讓眼前忠貞護主、舍身取義的小少年露出生前的幹淨模樣。她拿着手絹一點點擦拭着,直到那滿是血污的臉頰重新恢複原來的模樣,但是沒了血色,隻剩灰白。
孟若漁将染了血污的手絹收回,卻猝不及防地瞥見了錦帛上面有幾根難以察覺的白色須毛,她的目光猛然間凝滞在那幾絲紮眼的白色上。
“狄塵,你看……”孟若漁伸手将幾根白須撚起來,拿給狄塵。
“……白須。”狄塵注視着那物,眼底是化不開的陰翳,低聲呢喃着。
孟若漁撚了幾下:“這似乎不是人的須發,不知是不是什麼動物身上的皮毛?”
“……小漁,你将這物還有手劄暫且收好。”狄塵垂眸看向晏清的臉頰,叮囑道。
“好。”
暮色漸漸四合之際,狄塵懷抱着晏清的屍身走在了烏平冢的墳墓間。孟若漁跟在其後。
兩人的背後是萬裡紫紅色的燒霞,自西邊的地平線一直延續到了夜空的正中間。不多久,夜晚猛烈的朔風襲來,一朵朵鑲着金邊的雲朵在夜風的吹拂下瞬息萬變,匆匆移動着。少頃,厚重的黑雲壓城而來,籠罩了大半天空,看不見一點星光。天地湮滅在無盡的黑暗中。
似乎,風雨即将來了。
狄塵和孟若漁将晏清葬在了緊鄰龔家的一塊墳冢裡,一抔一抔地将黃土蓋在晏清的屍身上,逐漸淹沒了他的四肢,接着是臉頰,直至所有都被埋在了黃土中。
晏清的笑容,晏清的話語,晏清的身影,都被埋葬在這裡了。
兩人的手指早已覆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但那流出來的鮮血連同黃土都被蓋在晏清身上,永遠陪着他長眠于此。
他們取來一塊石碑,狄塵用孟若漁的蝴蝶雙刀刻下了屬于晏清的碑文。
一筆一畫分外厚重,深刻隽永,永不磨滅。
石碑方立在墳前,一陣驚雷撼動天地,一道閃電劃破整片蒼穹,霎時間照亮了天地。也映照出狄塵低垂着頭顱,盤腿坐在墳前的樣子,孟若漁就站在他身旁。
少頃,豆大的雨點疾疾落下,打在蓬松的黃土上,濺起氤氲的塵霧。兩人就一言不發地立在原處,沒有動作。
孟若漁低頭看着狄塵挺拔卻單薄的脊背。晏清是陪伴了他十年的人,早已超越了主仆之間的關系。她也知道狄塵從未将晏清當作仆人,而是手足至親。
這樣一個親人離他而去,他雖不言表,内心定是悲怆難耐的。
這兩日,相繼是母親的魂魄消散,接着是晏清意外慘死。這一樁樁噩夢就這樣毫不留情地壓在了少年尚在成長的脊梁上,她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什麼,能做的就是陪着他挨過去。
就這樣,什麼也不說,堅定地站在他身後。
雨勢更加大了,不一會就打濕了兩人的頭發,接着洇濕了兩人肩頭的衣衫,滲進肌膚。
孟若漁向草屋裡的守墳人借來了一把傘,她沒有打在自己的頭上,而是伸直了手臂撐在狄塵的頭頂。
将一切的風雨都阻隔在少年的身外,讓他得以安然坐在那片安甯的方寸之地。
狄塵失神許久,忽而感覺迎面而來的冷風驟雨雖大,都繞過他,向身後傾斜而去。
他茫然地擡頭回望,身後的少女撐着雨傘,執拗地、安靜地站在雨幕之中,站在他的身後,不曾後退半分。
明明是打着傘的,卻似有冷雨落進了他的眼睛。
他最後撫摸了一下晏清的墓碑,而後站起身來,回身望向孟若漁。
他個子過于高了,少女舉着的傘有些不足以擋住他,少女盡力踮起了腳尖。
下一瞬,他猛然間打橫抱起了渾身濕透的少女,将她高高托起,攏在自己懷中,不讓泥污和雨水染了她的身子。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踩着泥濘,走出了烏平冢,直到抵達靠近甯都城西的一座廟宇之前。他抱着孟若漁走了進去。
那處是一座觀音廟,因為天彧如今信奉魉尤,這座廟宇早已無人祭拜,算是荒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