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我先你一步當爹了。他日,你兒子隻能給我兒子當弟弟了!不過,還是生個女兒好,長大肯定會成為我夫人那樣的女子!”狄辭柯笑得奸佞又猖狂。
程副将看着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的堂堂鎮北将軍在一方營帳裡,笑得傻呵呵,活像一個八歲的孩童。他嘴角抽了抽,無奈地搖了搖頭。
第二日,軍中将士不論是想知道,還是不想知道,都被強迫着知曉了他們的主帥,天彧朝太子狄辭柯……當爹了。
然而,初春的最後一汪寒流不期而來,沒給這群保家衛國的将士一口喘息的機會。
狄辭柯還沒來得及沉浸在夫人有孕的喜悅中,北境的戰事就愈發危及。
狄辭柯用兵的章法、戰術都被羌軍一個個擊破,似乎,他們早已知道北伐軍的下一步行動。
兩個月下來,天彧軍隊死傷慘重,狄辭柯請求退居并、兖、青三州,守住北境最後的關隘,臨崖、破月二關。
但奈何,京城下達的命令是:繼續北上。
帝命難違,狄辭柯隻能留下少數人馬鎮守臨崖、破月兩處關隘,親自率其餘十萬大軍北上迎敵。
戰火連綿三個月。這一次,他們勝了,損失了七萬兵力,收複若幹年前失去的幽州。時隔數載,天彧的鐵蹄終于再次踏上了賀蘭山的青草地,趟過了賀蘭山間流淌着的無定河。
但狄辭柯深知,他們勝了,卻也敗了。
看似是一雪前恥,收複失地,但他們的大軍早已是強弩之末,若是羌軍在此時攻來,他們必會葬身于此。
所奪回的失地也會重回羌國,甚至連最後的臨崖、破月二關也守不住。
如若這最後的關隘失手,洪水決堤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會潰敗,最終的結果将是整個天彧的傾倒。
狄辭柯帶着僅剩的三萬軍隊駐紮在了賀蘭山,不敢輕舉妄動。
他再次以血書向皇帝請命,請求退軍,暫時休養生息。趁羌軍整頓的間隙,留住一線生機。
七日之後,皇城發來了诏令:北上。
狄辭柯一掌拍在桌案上,鎮得桌上的物件散落一地,碎成齑粉。
“北上?這是要我帶着三萬将士白白送死嗎?憑我們現在的人馬糧草如何繼續抗羌,我已經向陛下言明了如今北境的戰況,為何還是這兩個字。”
“這一仗若是敗了,亡的将不僅是我們,還是整個天彧,無數天彧的子民都要遭殃!”那張诏命被狄辭柯捏的粉碎。
“将軍,那我們該如何?”
“拖——”
這三萬大軍也正如狄辭柯所說的那樣,按兵不動,拖延着軍令。
兩個多月的時間裡,京城裡幾次來催,狄辭柯都已身體抱恙,軍需不足來拒絕執行北上的軍令。
但在這七十多日的等待中,狄辭柯開始不安起來。
羌軍為什麼一直沒有動作,難道不應該對于如今聲勢漸弱的他們乘勝追擊嗎?為什麼一連這麼多日子,沒有動靜?
他和羌軍打了這麼多次交道,深知羌軍剽悍勇猛的特點,如今不是他們的作風。
那日,狄辭柯獨自一人站在賀蘭山最高的山巅上北望,回頭顧盼之際,卻見漫天落葉中,有一人一馬踟蹰着、跌跌撞撞地走來。
那人似乎傾倒在馬背上,幾欲跌落。
狄辭柯用盡全力眺望,眸光驟然間凝固了,馬背上那個紅色的身影死死攫住了他的目光。他嘴唇顫抖着,無聲地開合了幾下。
下一瞬,他猛地翻身上馬,亡命一般地奔走起來,向着那個紅色的身影奔襲而去。
幾步之遙,他殘影般躍起,飛身接住那個即将跌落馬背的人兒。
隻見,入目皆是刺眼的紅,隻是今日他的阿葉沒有穿紅衣,那紅豔豔的是汨汨流淌的鮮血。
“阿葉——”
“阿葉——阿葉——”
空蕩蕩的山谷間傳來他凄厲的哭号,驚起了深林裡的無數飛鳥,它們振翅南飛,揮落了遮天蔽日的紅葉。
他淚流滿面地抱着他的阿葉奔走在軍營裡,呼喊着軍醫。卻被懷中的人兒攥住了手腕,那力道很小很小,他都不用掙脫,那隻手就滑了下去。
“辭柯,你……你聽我說……”那個聲音在顫抖,大概是北境的深秋太過于冷了。
“阿葉,你别說話,别說話!”狄辭柯伸出痙攣的手輕輕捂住龔绛葉背後的血洞,可血液還是從指縫裡滲了出來,滴在地上。
“我沒事……沒事的……辭柯……”
“你聽着……早在半年前,京中就亂了。先帝死于宦官黃旻之手,随即……九皇子聯合宦官篡位……你切勿再聽皇城的軍令……”
“九皇子要,要置你于死地……他們早已和羌國串通一氣……割讓大半江山,以後年年供奉,以此來求羌國扶持他登上皇位……”
“并、兖、青三州的士兵早已被九皇子調走,将這三州拱手讓給了羌軍……你們如今被圍在了賀蘭山……需得南下突圍……方有一線生機……”
“辭柯,帶着将士們回去,不要送死!”龔绛葉染血的手死死握住了狄辭柯的手,她低聲嘶吼出這一句話,更多的鮮血從她的口中湧出來。
軍醫趕來了,龔绛葉在死前用盡最後一口力氣,生下了一個嬰孩,尚不足月,很是瘦小。
龔绛葉含着淚花,輕輕撫摸着懷中嚎啕大哭的嬰孩,笑着對狄辭柯說:“夫君,讓……讓我給他取名字……可好?”
“都聽你的……都聽你的……夫人……”狄辭柯垂着頭,不讓龔绛葉看見他斷了線的眼淚,緊緊摟着懷中的妻兒,一遍一遍呢喃着。
“就……叫做……狄塵,一世清白,不染塵埃,可好?”蒼白柔和的笑容在龔绛葉的嘴角綻開。
一世清白,不染塵埃,這是她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
她想要龔家上上下下不背罪名,不受謾罵,清白一身,不染塵埃地走。
不做千古口誅筆伐的罪臣,而是萬代敬仰銘記的英雄。
但到底,沒能看到那一天。
然而,即使沒能等到,她也是笑着離去的。而且,是發自真心的笑了。
她把這一生最美好的希冀給了自己拼盡生命誕下來的孩子。
那個孩子,就叫做狄塵。
下一刻,那笑凝在了她的唇畔,她緩緩垂下了手臂,再無聲息……
“啊啊啊啊——”狄辭柯跪在地上,額頭狠狠磕在床榻邊,聲嘶力竭地嘶号着,悲怆撼動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