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王妃
秋闱在第二日結束了,浩浩蕩蕩的人馬沿着山路返回甯都皇城。
孟若漁坐在車裡,饒有興味地逗着懷裡的白團子,“小白兔,快吃。”
她将一根紅蘿蔔遞到兔子的嘴邊,絲毫不覺膩味地撫摸着那身雪白、柔軟的皮毛。
顯然,孟若漁對于小白兔的興緻遠遠大于悶悶不樂抱着雙臂坐在一邊的狄塵。
又一次争風吃醋中,狄小世子敗下陣來,而且敗得非常慘烈,他的小漁連一絲目光都不願意分給他。
狄小世子撐着下巴,從兔子的儲備糧裡拿出了一根紅蘿蔔,忿忿不平的啃下一口。他撐着下巴,眼含幽怨,嘴裡咔嚓咔嚓地咀嚼起來。
回到王府以後,狄塵在孟若漁和晏清的看管下,開始老老實實地躺着養傷。
孟若漁一邊照顧着狄塵,一邊忙着偷偷搞自己的事業。
今日,給嬌滴滴喊疼的狄小世子換完藥,孟若漁就撇下依依不舍的狄塵回了自己的房間。
隻見,她在紙上寫下了三個字——“烏平冢”。
那是她在王爺親筆寫的書信裡看到的地方,就在甯都以西,緊鄰亂葬崗,是掩埋天彧曆代罪人之地。
那兒的人們,不得留姓名,不得受祭拜,墳頭上皆壓着一塊磐石,以表“萬代口誅筆伐,永世不得翻身”之意。想不到王妃竟也被葬在那裡。
孟若漁終是放不下那處墳地,隻身前往,想去看看那裡埋藏着的過往。
去拜訪逝者總該帶些生者的敬意,她采了園中正盛開的紫色木槿花,懷抱了滿滿一束,往之。
出了城西,不多遠就進入了義冢。
義冢是一處連綿起伏的小山丘,薄薄的一層黃土之下,屍骸累累,孟若漁每走一步,都好似踩在血肉白骨之上。
旁人眼中絕對的死寂之地,對孟若漁來說,卻四處飄蕩着惡鬼。比起活着的凡人,惡鬼更喜食腐屍,所以孟若漁隻需裝作看不到便可安然通過。
她加快了腳步,穿過那處死亡之地。
義冢的盡頭便是烏平冢,入口處立了一塊破敗不堪的石碑,其上雕刻着的“烏平冢”三個字已經很是模糊。
孟若漁望了前往的墓地一眼,踏着許久不曾有人涉足的黃土,邁出一步。
不過,也就隻被邁出了一步,就當即被人叫住了。
“此處閑人勿入——”
背後響起一個嘶啞枯朽的男聲,森然可怖,宛如從墳墓中爬出的幹屍發出的聲音。讓身處在烏平冢入口的孟若漁陡然一驚,瞳孔驟縮,一點一點地挪動着轉過身來。
入目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長者,一隻眼睛凹陷着沒有瞳孔和眼白,另一隻完整的眼睛卻漆黑深邃,透着渾然英氣。來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長袍,下身似乎空空蕩蕩,以至于衣物貼在輪椅上,衣擺落在地上沾了塵土。那張滄桑的臉上帶着大大小小的傷痕,大概很久了已經愈合留下些粉色的疤痕,凸出着。雜亂帶着花白的長發披散在腦後,遮住了小半的臉頰,看着辨不清年齡,又像是四十多歲的中年,又像是幾近腐朽的老者。
男子擡着眼眸看來,幹枯爆着青筋的雙手搖着咯吱作響的破舊輪椅,緩緩走來。
看着在無數墳冢和孤魂中逐漸走近的男人,孟若漁隻覺得周遭的氛圍肅穆而沉郁,一種奇妙的敬畏感油然而生。
她陡然間立在原地,不得動彈,待反應過來,她恭恭敬敬地俯身施禮,“前輩見諒,晚輩前來祭奠逝者,無意冒犯。”
那個嘶啞低沉的聲音回應道:“來拜何人?”
孟若漁遲疑了一瞬,還是如實回答:“正雍王妃。”
男人沒有說話,停在幾步之外,看了看孟若漁抱着的一捧木槿花。許久之後,他推着輪椅與孟若漁擦肩而過,走入了烏平冢。
孟若漁一直俯着身子,直到男人的輪椅駛進烏平冢,一點點淹沒在墳頭裡。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被獲準進入烏平冢,猶豫着走了進去,看男人沒再阻止,她壯了膽子走入深處。
她走過一座座破敗荒蕪、無人問津的墳冢,找尋着王妃的埋葬之處。
許多墳墓都是無名冢,隻有少數立了墓碑,留下姓名。她挨個看過去,忽然一塊墓碑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王爺的筆迹,寫着:吾之亡妻龔氏,永眠于此。
那塊墓碑立在壓着墳頭的巨石之前,顯得單薄,也顯得孤傲。
孟若漁停下了腳步,恭恭敬敬地跪拜在黃土之上,将懷中的木槿花放在墳前。看着那遒勁俊逸的血紅大字,低聲說道:“晚輩孟若漁,貿然前來祭拜,望王妃恕小輩叨擾。”
“偶于王府窺王爺親筆,又見狄塵消沉度日,隻覺十多年前的舊事甚為重要。小輩愚鈍不敏,卻也想要堪破真相,解父子二人的心結。小輩冒昧妄言,不知王妃的魂魄是否還留存于世,又是否願意現身相見?”
孟若漁端端正正地跪拜着,等待着。
這時,烏平冢的深處,有一間破舊的茅草屋,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停在了門口,遙遙望着跪拜在墳前的孟若漁。
過了許久,回應孟若漁的隻有三兩聲烏鴉啼鳴。
也許,王妃的魂靈已經去往了冥界黃泉。
孟若漁再次叩首,随後站起身來,退開了。
待孟若漁回到王府時,已經暮色深沉。路過庭院,王爺正在園中的枇杷樹下獨坐。
孟若漁沒有離開,移步走了上去。
枇杷樹下有一石案,王爺舉一杯清酒,邀明月共飲,對影成三人。
今夜的月很圓,孟若漁擡頭望向挂在夜空的玉盤,無聲地想着。說起來,剛過了中秋佳節。
“王爺。”孟若漁走上前去。
“是阿漁啊,”王爺低下頭看過來,招了招手,“快來坐下。”
“嗯。”孟若漁點了點頭,坐在石墩上。
兩人誰都沒再言語。有清冷的夜風襲來,頭頂的枇杷樹葉悠悠搖曳,發出撲簌簌的聲響,在石案上落下斑駁的樹蔭。
一片鳳羽般的枇杷葉從枝頭飄落,打着旋兒,王爺擡起手輕輕托在掌心。枇杷葉在月光下反射出皎潔的光華,那雙手緩緩移動,撫摸着樹葉的經絡。
孟若漁一直漫不經心地坐在一旁,她有許多話想要問王爺,卻又無法開口。
似乎是察覺到了孟若漁的欲言又止,王爺扭頭看過來:“阿漁似乎有話要說?”
“……”孟若漁一時無措,不過,還是緩緩點了頭。
“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