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吃完飯,晏清收拾了碗筷離去。見狄塵沒有要走的意思,孟若漁也留了下來,想着找機會搭話,撫慰一下狄小世子受傷的心靈。
“你在此處作甚?”孟若漁看着仰頭望天的狄塵,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卻隻看到漆黑的夜空。
狄塵勾起唇角,轉過頭來,一半臉頰隐于黑暗,另一半留在月色裡,神秘莫測。
“觀夜象,窺天意。”
孟若漁蹙了蹙眉頭,不知狄小世子又在搞什麼名堂,“我卻不知世子還會觀天象?可看出什麼了?”
狄塵垂下眼睫,用食指輕輕點着下唇,似在思索。随後緩緩吐出一句。
“發現……這世上,無天道,無神明。”
隐在黑暗裡的那雙眼睛眸光灼灼,嘴角微揚,無懼無畏地說着大逆不道之言。
“轟隆隆——”一聲驚雷破空而來,東方的天穹之上,閃電乍現,直劈九霄,投諸群山之頂,點亮整片大地。
電光火石之間,原本隐在黑暗中的狄塵,驟然暴露在白光之下,在最接近夜空的懸崖之巅,直挺挺地立着。
蒼天似乎在為狄塵的狂傲恣睢,發了狂,震了威。要以火光、雷電、風雨,讓這凡人退縮。
狄塵卻轉身,向着懸崖更靠近了一步,又一步,腳下的礫石滾滾而下,落向漆黑不見底的深淵。
在即将落入深淵的一霎那,狄塵停住了腳步。
迎着破天的雷電,崩山的怒号,動地的風雨,狄塵張開了雙臂,仰起頭眯起狹長的鳳眸,笑了。
閃電映着他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笑顔。
隻見他唇齒開合,輕聲地嗫嚅着什麼。
那聲破碎的低吟在風中飄到孟若漁的耳畔。
“暴雨逐驚雷,天意亦歸吾。”
沒待孟若漁反應過來,狄塵就握住了她的手,“走吧,小漁,暴風雨就來了。”
他帶着孟若漁直奔下懸崖,為她攔住了背後追趕而來的驚雷飓風。
什麼也阻擋不住這少年,什麼也恫吓不了這狂徒。
少年深藍色的身影瘋狂又桀骜,束在腦後的墨發散落在疾風裡,衣袂飛揚在火光中,張揚狷狂。
宛如一頭橫沖直撞的野獸,不堪束縛,拼命撕咬,拼命掙脫。
渴望沖破枷鎖和牢籠,尋覓黑暗裡徹底的自由。
驟雨頃刻間傾盆而下,在山路上濺起水花,萦繞了氤氲的流岚。
趕在暴雨之前,他們回到營帳。
“小漁,明日見。”
“……嗯,明日見。”孟若漁還沉浸在方才的瘋狂和暢快之下,有些微愣。
看着狄塵轉身離去,隐沒在雨幕中。
第二日,孟若漁悠悠轉醒,聽見屋外的暴雨還在猛烈地下着。她撩起帷帳走出去,天空昏暗,宛如深夜。
她竟一時分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夜晚。
卻見一片黑暗中,數不盡的火光攢動,秋闱的營地裡亂作一團,此起彼伏的高呼聲不斷。
正當孟若漁茫然不知所措時,卻聽見雜亂的人群裡發出隐隐約約的呼喊聲。
“望舒台驚現鬼神,天顯神威!”
“天降神罰,可怖啊!”
聞言,孟若漁的心中猛然一顫,顧不上打傘匆匆趕去,一盞茶的時間來到東城郊外的望舒台。
皇帝和一衆大臣早已将望舒台圍得水洩不通,還有許多百姓也站在那周圍。
前方,偌大的漆黑天幕之下,一盞盞鬼火在空中交錯飄向高空,一片片彩色的幡旗獵獵飛舞在飓風中。有着空靈且詭異的低吟從四面八方湧來,震懾着在場的所有人。
看到了那五彩斑斓的幡旗,孟若漁瞳孔驟然放大,心中猛然想到什麼。
一片黑暗中,她收斂了腳步,悄無聲息地離開人群。
下一瞬,紫煙缭繞在背後完全黑暗的天幕中,變換着形狀,演繹着什麼。細細看去,紫煙正凝聚成了天彧無數神廟裡供奉着的神邸——魉尤,高大威武,廣袍加身。他伸出一掌猛然拍向望舒台尚未建起的第一層,又一腳狠狠壓在地上。
望舒台沒有倒塌。不過,下一瞬,一道驚雷劃破天際,直直落在地面,落在望舒台的正中央,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隻見,揚起萬丈飛塵,礫石滾落,黑煙掩住了所有。
不知過了多久,煙霧和灰塵方才散去,剛才的鬼火,神祇,幡旗,全然不見了蹤影。望舒台才建起的第一層也化為了焦土,不複存在。
那一邊,孟若漁避過人群,在一切結束之時,繞到了那層黑煙之後。
孟若漁看到了兩個人,正穿着那日在狄塵房間的箱子裡看見的寬大道袍。
她當即了然——是狄塵和晏清!兩人帶着青面獠牙的鬼面,打算逃離。
隻見望舒台的一隊守衛急急向着這處趕來,沉重的腳步聲漸近。
狄塵一把将晏清推向身後,低聲說道,“快逃,别被抓住——”
他自己則帶着面具跳了出來,宛如浮光掠影般飛快穿梭在一片廢墟之中。
那道殘影吸引了軍隊的注意,打頭的将領高呼一聲,“有賊人,追上去!”
狄塵迅猛如飛地竄進了望舒台之後的山林中,一行人追着進了山林,開始一寸一寸地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