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外走到城裡還有很長的路,孟若漁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狄塵講着話。
“昨日王爺的車受驚,你是不是看到了作亂的兇手?”
狄塵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繼續大步流星地走着。
“是許景箓對嗎?”
“是。”狄塵還是淡漠地回答道。
“那之後你去了哪裡?”
“他家中,還有,望舒台。”
孟若漁當下了然,方才還疑惑為什麼狄塵會忽然出現在王府門口,并且輕車熟路地就尋到了許景箓的父親。現在都有了解釋。
沉默了一會,孟若漁又問起其他疑惑的事來。
“聽說這望舒台是為祭祀祈禱所修建,皇上為何如此盡信鬼神之說?”孟若漁不解地問道。
“皇家秘辛,孟姑娘也想知道嗎?”狄塵勾起唇角,帶着笑意。
“嗯嗯。”孟若漁狠狠點了點頭。
“據說啊,陛下做了一場夢,未來我天彧國危難之際會被一位赤瞳的鬼神所拯救,并一舉攻向盤踞在北方的羌國,奪回我朝二十年前痛失的大半疆土。自此,陛下便頗為敬重鬼神,窮盡國力建立祭台神廟。”
孟若漁不由得暗自腹議,隻怕這不過是落魄王朝帝王的一場空夢罷了。無力奪回為外族侵占的王土,隻得在夢裡想一想,還要靠什麼活人見不着的鬼神來替他實現大業。
“哈哈,”孟若漁幹笑了兩下,“……那世子殿下可相信鬼神之說?”
“原本是全然不信的……”狄塵垂眸看向孟若漁,臉上的笑意頗耐人尋味,“但如今見了孟姑娘,卻不得不信。”
若在此前,孟若漁還能果斷地否認狄塵的猜忌,但經過剛才那一遭,隻怕自己的秘密暴露了個幹淨。她隻得讪讪笑起來,默不作聲。
“不過,縱有鬼神又何妨?這世間誰又能救誰,誰又能等到誰的憐憫?我隻知道,任何事物都需得自己拼盡全力去争取,求神拜佛不過虛妄。幹淨磊落,不傍他人,用盡全力自立于天地,方乃生存之道。”狄塵周身的氣息倏忽間凜冽起來,鳳眸微垂,萃着冷光,一時間好似卸去了那層玩世不恭的僞裝,真真實實地展露在孟若漁眼前。
孟若漁看着眼前熠熠生輝的少年,有些恍惚。
然而不過轉瞬,狄塵就又恢複了那個懶散放浪的纨绔模樣。他哈哈笑起來,“在下不過一介凡人,怎麼能妄自評議鬼神呢?”
說着,他雙手合十,擡頭望天,“玉皇大帝、觀音菩薩,還望您大人有大量,饒過我這口無遮攔的黃口小兒。天靈靈,地靈靈……”
孟若漁不由得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那王爺呢?他怎麼會操辦這種毫無意義又勞民傷财的工事?”孟若漁打斷狄塵的胡話,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狄塵卻滿面疑惑地歪了歪頭,理所當然地說道:“難道你不知道,我父王是為人人唾罵的佞臣昏王嗎?對陛下唯命是從,他自然是願意做這事了。”
孟若漁停住腳步呆愣在原地,“人人唾罵的佞臣”?這每一個字眼似乎都與自己認識的王爺并不相幹。狄塵口中的王爺似乎與周管家和晏清口中的王爺大相徑庭。
孟若漁想要反問狄塵,但她卻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其實她隻是一個外人,來王府不過十多天,王爺是什麼樣,狄塵又是怎樣的,他們之間到底藏着怎樣的秘密和誤會她都一概不知。
徘徊在唇齒間的話語如鲠在喉,她生生咽了回去。隻是,王爺剛才握着刀刃鮮血淋漓的模樣反複浮現在她的眼前。
世人怎樣言說,都與她孟若漁無關,這是她許久以前就懂得的道理。就像曾經村裡的相親隻因為她這雙能看見鬼魂的陰陽眼,就視她如妖怪孽障,可她又做過什麼呢?不過是因為年紀尚小,不知道隐藏自己這與生俱來就不同于他人的奇異能力。
“狄塵,我突然覺得你不僅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
聽到這句話,狄塵猝不及防地扭過頭來湊近孟若漁,十分無害地笑起來。
不得不說,狄塵的笑顔實在是賞心悅目,鬓發随意地散落在宛如冠玉的臉頰旁,鳳眸淬着燦爛的光彩,微薄的唇瓣輕抿着,嘴角帶着恰到好處的弧度,散發着獨屬于少年人的恣意和英氣。左眼角的一顆朱紅淚痣又襯托出一絲獨特的妖冶。
狄塵滿是期待地等待着孟若漁的後半句。
“你還是個不折不扣的不肖子孫。”
“多謝孟姑娘誇獎。”狄塵嘴角的弧度更加高揚,直起身來,腦後的馬尾頗有些得意得蕩了蕩,大步向前走去。
“喂——你要去哪裡?”看着狄塵遠去的背影,孟若漁擡高了聲音,問道。
狄塵揚了揚手,沒有回頭,“望舒台。”
大鬧王府一事被王爺封鎖了消息,外界鮮為人知,王府的人也閉口不言。
轉眼,偌大的王府又恢複了往日的悠閑恬淡,王爺右手上深可見骨的刀傷是那場事件唯一無言的訴說者。
王府這幾日正忙碌着另外一件事——不日便要到來的皇宮盛宴。
周管家整日忙前忙後地置辦着适宜的服飾和獻禮,打點好入宮的諸多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