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襲來,孟若漁意識模糊起來,忽然聽到門外響起敲門聲。孟若漁起身揉了揉眼睛,嘟囔着問了一句,“誰啊?”卻無人應聲。
待門打開,就見狄塵抱着手臂,立在門外。
“你來做什麼?”孟若漁還記得昨夜這家夥可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掐着自己的脖子,不免語氣犯沖。
“……”狄塵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索如何開口,“在下有些不解,昨晚似乎有一陣記憶消失了。姑娘可知道那會兒發生了什麼?”
狄塵頓了頓,“例如……遇鬼?”
聞言,孟若漁慌亂起來。一般普通人若是為鬼魂所操控,都不會有記憶,狄塵卻意外的敏銳。
孟若漁故作鎮定地回應道,“塵世子想多了,世間哪來的鬼呢?能看見鬼還不成了妖怪,讓人畏懼嗎?”
不料,狄塵卻如沐春風般的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眉眼彎彎,眼角的朱砂淚痣頗為惹眼。勾起的唇角帶着一絲狡黠,眼眸盈着皎潔的月光,“非也,在下卻覺得甚是有趣。不論是鬼,還是……能看見鬼的人。”
有趣?聞言,孟若漁的心猛地顫動了一下。
眼前的少年放肆地望進她眸底,直接而坦然。逆光而立,周身渡着一層潔白的月光,明媚而張揚。
不及孟若漁回應,狄塵就淡然開口道,“既然沒有,那在下就不打擾了,姑娘早些休息。”
狄塵走出幾步,忽又折返回來,“昨夜之事是在下之過,求姑娘莫怪。”
看着俯身颔首立在自己面前的狄塵,孟若漁很是意外,呆呆地小聲“嗯”了一句。
再回神時,狄塵已轉身離去,颀長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
一時間園中安靜下來,隻有偶爾幾聲蟲鳴,明月懸挂在中庭。
有趣嗎?不,不會的,你們隻會恐懼,隻會覺得我們是異類。不論是鬼,還是能看見鬼的我。
孟若漁關上了房門,倒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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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在王府待了半月有餘,慢慢熟悉了這裡。
王府裡傭人很少,王爺也從不擺什麼尊卑有别的架子,王府更像是一個和睦的大家庭。更令人震驚的是,王爺竟然會親自下廚,雖然時常搞得自己滿身狼藉,卻十分自得其樂。孟若漁初來乍到的那幾天,王爺時常為她親自下廚做飯,讓她受寵若驚。
相反,偌大的王府卻不怎麼能看到狄塵。從小厮那裡得知,原來,塵世子是甯都出了名的浪蕩纨绔,飲酒賭錢、喝茶聽書樣樣不落。想來兩人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酒館的雅間裡。
孟若漁早換回女兒身,粉白色的長裙熨帖得體,領子和袖口都是明媚的紅色,長發绾了兩條長辮,落在兩肩上,曼妙靈動。
孟若漁舒展了下身子,來到庭院,看見周管家在修剪花草。
孟若漁走上去招呼:“周伯,我來幫您吧。”
“使不得,哪有讓客人幹活的道理。”周管家朝孟若漁擺了擺手。
“無妨,我以前跟着闫先生這些都做過的,況且年輕力壯,為何不能幹活。”孟若漁捋起袖子,躍躍欲試。
周伯寬慰地笑起來,不斷誇獎孟若漁心靈手巧、勤快能幹。
“周伯,王爺呢?”
“上早朝去了。”
“那狄……呃……塵世子呢?”
“世子還不及入仕之年,此時應當是與朋友外出玩耍了。”
“孟姑娘能來我們王府,王爺和我都十分高興呐。你與世子年齡相仿,也能相互做個伴。近幾年,世子越大,在家的時間越發少了。”
“他不是和朋友外出了嗎,自是不會寂寞的。”孟若漁回應道。
卻見周管家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歎了口氣,“王妃生下世子就仙去了,其實王爺和世子的關系并不甚好,父子倆都是一個脾氣,倔得很。世子小時候勤懇好學、懂事有禮,不知從何時開始,似是變了一個人,整日和京城裡的纨绔飲酒作樂。年少輕狂可以理解,但這大好年華可不能就這般浪費了。同為年輕人,孟姑娘若能開導開導世子也是好的。”周管家苦口婆心說了許多,言語中透露着擔憂。
孟若漁不知如何應答,不是她不願意幫忙,奈何來這半月有餘,也沒和狄塵打過多少照面。她隻能禮貌地點了點頭。
“嗨,瞧我這記性,人老不中用了。”周管家忽然拍着腦門說道,“可否拜托孟姑娘給世子捎個口信,羌國派使者前來,皇上月望設宴招待,命朝中要員出席。王爺囑托世子和他一同前往。不幾日就要到望日了,這幾天都見不到世子,還麻煩姑娘走上一趟。”
孟若漁覺得自己也不能在王府白吃白住,便一口答應了。周管家告知了狄塵日常消遣的去處,孟若漁便起身前往,權當作在甯都逛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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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尚早,甯都的街市有些冷清,行人也大多懶洋洋的。畢竟是第一次來甯都,孟若漁在目不暇接的商鋪間顯得興緻勃勃。
天彧朝信鬼神,崇玄學。帝王尤甚,在皇城請了德高望重的大祭司,數年尋求長生不老之道,更是在甯都内修建起大大小小的祭台、神廟。如今,正舉全國之力,建造至今為止最大的祭台——望舒台。
天彧無數神廟裡供奉的神邸名為魉尤,身穿墨色道袍,駕一匹高大的黑色千裡馬,似是武将形象。臉方正,眼碩大,腮邊蓄着濃密的胡須,算不得慈眉善目,倒有些猙獰。
信鬼神、崇玄學的風氣在帝都可見一斑,街市上不少攤鋪都賣着各種黃紙符咒、香爐雕塑,很是新奇。
要是旁人看見,或許會道一句“迷信謬論”,但唯獨孟若漁不能辯駁,因為她實實在在看得到鬼魂。
孟若漁在各種新奇的鋪子間觀光,不一會,悠哉遊哉地晃悠到城中的茶館。
她運氣頗為不錯,狄塵正和三五個公子哥在閣間裡附庸風雅地飲茶聽書。
孟若漁亮出了周管家給的王府信物,茶館小二一路将她帶到了狄塵在的閣間。
門内傳來嘈雜的歡聲笑語,雖然知道自己現在進去很是煞風景,孟若漁還是硬着頭皮敲響了門,隻祈求趕緊完成任務。
她推開門,裡面人還以為是來伺候的小二,使喚道:“小二,再來些點心小食。”
孟若漁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邊撐着頭小憩的狄塵,頓了頓尴尬地開口,“呃……在下從王府給世子帶個口信。”
一屋子的公子哥齊刷刷地睜大了眼睛看向局促站在房中的她。
狄塵卻顯得興緻缺缺,擡起眼皮,瞅了瞅孟若漁,一言不發,又收回目光。
坐在狄塵旁邊的方硯轍笑意盈盈地拿胳膊肘推了推狄塵,“阿塵,你王府何時多了個小妹子,還這般藏着不讓兄弟們知曉?”
方硯轍又轉頭笑兮兮地看向孟若漁,“姑娘,敢問芳名啊?”
“孟若漁。”孟若漁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來來來,孟姑娘,坐!既是塵兄的相識,自然是我們的朋友,千萬别客氣。”
孟若漁忽而感覺自己誤打誤撞捅了狼窩,招惹了一群混世小霸王,她幹笑了兩聲,“哈哈,不必了,我把口信帶給塵世子就該走了,不打擾各位。”
“坐吧,孟姑娘,這一路辛苦了,坐下喝口茶。”坐在孟若漁身邊的王墨也開口搭腔,給孟若漁讓了個位子出來。
孟若漁一時無措,隻得看向狄塵,“還請世子借一步說話。”
狄塵正玩味地看着面色绯紅的孟若漁,不做聲。閣間裡忽地安靜了一瞬。
正當孟若漁窘迫萬分時,狄塵出乎意料地起身向她走來,看着衆人說道:“許是我父王找我有事,各位,今日我先失陪了。明日再聚。”
狄塵發話,屋裡的公子哥沒在糾纏,而是頗為掃興地看着兩人離開。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街道上,出了茶館,狄塵一言不發。
“王爺倒也沒什麼急事,就是想告訴你這月望日,皇宮設宴,你需同王爺赴宴。”孟若漁看着狄塵的背影說道。
“嗯,我知曉了。”
“你怎麼突然要與我一起回王府了?”
狄塵拿手點了點下巴,似乎在思索,“嗯……我不打算回府,隻是有些餓了,忽然記起前面那條街上的餡餅十分好吃,阿婆隻在早上擺攤。我若是去晚就沒了,所以隻好找個借口離開。”
說完,狄塵頗為得意笑起來,繼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馬尾在腦後悠揚地蕩了蕩。
狄塵一臉的理所當然,卻令孟若漁啞口無言。為了吃餡餅?這理由還真是任性。
狄塵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了,孟姑娘要不要也嘗嘗,本世子可以請你……一次。”他俯下身在孟若漁面前伸出根指頭比了個“一”。
孟若漁看着正因為請别人一塊餡餅而洋洋得意的狄塵,由衷地生出一種想扭斷他手指的念頭。
不過,她又轉念想了想,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白癡的原則,坦蕩地點頭應下,仰頭對着湊到她面前的狄塵咬牙切齒地笑着說道:“卻之不恭。”
“阿婆,給我來五塊餡餅。”狄塵笑盈盈地湊到攤鋪前。
“是阿塵呐,今個怎麼多要一塊?”鋪子前是一個年近古稀的老妪,臉頰上溝壑縱橫,脊背深深佝偻着,一雙幹枯僵硬的手打開了籠屜。看着狄塵笑得十分開心。
“請别人吃一塊。”狄塵嘿嘿笑起來。
趁着阿婆從籠裡取餡餅的空隙,狄塵像店裡的小二一樣,風卷殘雲一般擦幹淨了所有的桌子,還幫着把矮凳挨個擺好。
孟若漁有些怔愣,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這個燒餅鋪是不是狄塵私下偷偷開的,世子的副業是賣燒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