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不知,許是宮中醫師皆為男子,娘娘開口多有不便。”
甯觀神色并無變化,“那可找到病因?”
安紀反問道:“陛下認為娘娘有疾纏身?”
甯觀微微一笑:“不然她為何找你?”
安紀道:“宮中醫師博學,每日請脈都未曾發現娘娘貴體有何不适,妾自然更找不到。”
甯觀起身,一邊踱步一邊緩聲道:“有些病,病因不是什麼藥物,而是人。人的身份、心思均可以是病因。”
他回頭盯着安紀,片刻後又出聲道:“例如弟妹,既是養尊處優的王臣之婦,又是懸壺濟世的平民之醫。不過,不管是王公還是布衣,你都要明白,身份之所以得以滋養,乃因國之厚土。若國家根基一旦傾覆,則其他諸般身份,亦将随之煙消雲散。”
甯觀說得隐晦,但殿中三人皆知此話因何而起。安紀福身道:“妾雖然不比名家儒士,自幼受禮教熏陶,卻也明白忠義的道理。”
甯觀停下步子,背手道:“朕知道,所以你才說未曾發現病因。隻是行醫多年,心腸自會變軟。方才所說,是朕作為君主的教誨,現在朕作為長輩,也是想告訴你,若是被醫者的慈悲影響了明辨之道,便會為人利用。所謂慈悲為懷,反成自傷。”
“臣妾受教,多謝陛下。”
甯觀又道:“況且以她的身份,還有比朕更不想讓她有子嗣的人。”他忽然又挂上笑,止住了話頭,對甯叙道:“既然弟妹都找上門來了,朕也不好多留你,辛苦你明日再跑一趟吧。”
安甯二人躬身告退,路上甯叙又細細問了今日安紀與憐漪所聊之事。
雖然知曉憐漪是艮國人,入宮目的絕不單純,可想到今日憐漪落寞之色,安紀卻也暗自生出幾分同情,不過靠着理智,并未在憐漪面前透露出什麼異樣。
現在靠在甯叙身邊,才得以說出心中所想:“或許她是真的有過和陛下共白頭的想法。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以為是兩情相悅,到頭不過一場騙局。”
她托腮看着窗外,有些灰心,但心中明白甯叙和甯觀不一樣,又自己打理好情緒:“我們……”
“我們不一樣,我們的相遇,本就不是個籌劃好的騙局。”
甯叙說得急,平日溫柔的眸光,此時多了幾分強硬堅定。
安紀愣了一下,笑着回他:“我想說的是,我們回府吧。”
甯叙面露尴尬,手卻收緊了。
安紀偷笑一聲,又道:“對了,還有一事不曾跟你提過。今天憐漪問我,為何承寵日久,卻還是無子,她自己提了一種可能性。”
甯叙攢眉道:“她發現什麼了?”
安紀搖搖頭,湊近用氣聲在他耳邊小聲說:“她問了我,成婚以來是不是也沒有動靜。”
甯叙:“……”
較之方才的尴尬之色,甯叙現在的臉色才叫坐立難安。沉默半晌,才道:“不可能,皇兄的幾個孩子都長這麼大了。”
安紀點點頭,“是啊,我也是這麼跟她說的。”
說完這句,她便沒有再說下去,斜眼偷偷忘了一眼甯叙,壓下笑意,閉眼靠在他懷裡。
忽聽見離征的聲音從車外傳來,“王妃,前面那個身影好像是蘇栖姑娘,要不要停下來打個招呼?”
安紀坐直身體,“嗯”了一聲。車停了之後,她便獨自下了車,喊住了蘇栖。
“蘇姑娘,今日走得匆忙,實在抱歉。你現在是要去哪,要不要一起去頤味閣用晚膳?”
蘇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布包,眼裡閃着歡喜,搖頭笑道:“不了,安姑娘。每次安姑娘請吃飯都變成議事了,哈哈哈,”她眨眨眼道:“所以我約了邢淩,我們去個路邊面館簡單吃些就好啦。”
安紀點頭,想起邢淩很早就跟她抱怨過,不管是請她吃飯還是兩人同赴一宴,安紀總要聊些繁瑣複雜的事情,沒幾句他愛聽的。有一次他實在沒忍住,當場摔筷,冷冷抛下一句,“就不能簡單吃個飯?”轉身便走。
所以聽到兩人要去路邊面館吃飯時,她也并不驚訝,确實是邢淩的風格,吃飯就是吃飯,不怕人聽,也不怕人看。
蘇栖又道:“對了,我今日還碰見邢淩他哥哥了,他哥哥倒是沒他這麼冷漠,還請我有機會去府裡坐坐。”
安紀心中一緊,不知邢決安的什麼心思,“邢淩和你提過他哥哥嗎?”
蘇栖搖頭,“沒有,所以今日偶然碰到,我才知道他還有個哥哥。但是也沒聊幾句,不知怎麼的,他哥哥越熱情,我倒越覺得奇怪。”
不等安紀答話,她擡頭看看天色,便朝前跑邊揮手道:“安姑娘,我得先走了,不然又要遲了。”
安紀轉身上車,車門剛開,裡面幽幽飄出一聲,“看來邢決盯上蘇栖了。”
督軍府的手既然已經伸到醫考仕子之中,蘇栖這個頭三甲又自投羅網,邢決豈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安紀心裡明白,卻不多擔心,“蘇姑娘雖心性曠達,但并不是不辨是非的遲鈍之人,況且小淩還在,不會讓她置身險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