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栖點點頭,一刻也不敢耽誤,領着幾人上山,十九被留在山下看馬車。
甯叙背着古由,腳步卻不慢,安紀和蘇栖兩人得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路程不遠,約莫兩刻功夫,可路上蘇栖的話卻讓安紀心一沉。
老醫師叫江深,蘇栖也不知道他前半生如何。江深把她撿回來時,就已經鬓髯花白,雖隻是知天命的年紀,乍看上去倒像是耄耋老人。且性格古怪,明明有着一身通天的醫術,偏偏蝸居在天霧山的小竹屋裡,每天就編編沒人看的醫書,教教蘇栖和白頭翁醫術。
蘇栖跟着他十幾年了,從沒見過他主動救人,救過的幾次還都是靠她和白頭翁合力。上次江深給主動給安紀跌打藥和七草荷露丹,都是破天荒頭一次。
安紀深吸一口氣,握拳為自己打了打氣,心道:“無論如何,也得去試試,若是不肯,便一直求他。”
兩刻後,那座熟悉的青竹屋映入眼簾。白頭翁正在屋外打水,看到蘇栖回來,一臉興奮地跑過來,“陳皮姐姐這麼快就回來了,給我帶糖人了嗎?”
他的葡萄眼滴溜滴溜地轉到一旁,突然更加興奮了,“安紀怎麼也來了!”又看到站在最旁邊背着古由的甯叙,一臉疑惑,“咦?安紀的家裡人怎麼又換了一個?”
蘇栖懶得回他,問道:“白頭翁,爺爺呢?”
白頭翁将水倒進缸裡,往屋裡一指,“還不跟平時一樣,在屋裡寫東西呢!”
安紀沒空與他寒暄,朝甯叙點點頭,三人一同進了竹屋,留下白頭翁在背後大喊,“爺爺剛說了,别煩他!”
“爺爺!爺爺!”蘇栖在外叩門,對白頭翁的警告充耳不聞,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幹了。
一連叫了十幾聲,裡面終于忍無可忍,竹門砰得一聲被打開,追出來的就是江深那怒氣沖天的聲音,“陳皮你要幹嘛!每次我靜心寫書,都被你個小嫌皮臉打斷……幹嘛幹嘛,你要幹嘛?”
蘇栖也不生氣,帶着甯叙直接進了房間,将古由放在地上。
江深氣得七竅生煙,顧不得來得都是誰,抓起一隻竹條追着蘇栖跑,簡直比上次白頭翁晚歸還要混亂。
安紀追着兩人跑出竹屋,大聲道:“江醫師,江醫師,先停一停,請您救命!”
“陳皮你給我站住!”江深像是沒聽到似的,追着蘇栖繞了竹屋幾圈,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用那支竹條撐着地,“你……算了……跑不過你。”
安紀趕緊跑到他面前,正欲開口,江深忽然一笑:“哎?”他終于發現了安紀,“你不是……是是,上次那姑娘,叫什麼來着?嗯……馬糞包,不對不對,那是那小子,也不對不對,那小子叫血見愁。你叫……哦哦,你是馬錢子。”
“是是,”安紀一連串應下來,“麻煩江醫師看看我師父,他失血過多,我擔心他撐不了太久。”
江深直起身來,臉上還是累得不輕的痛苦表情,“救、救人?”他擺擺手,“不救不救……你别跪,跪了我更不救。”
安紀被他拉住,不知應該怎麼辦,“江醫師,求您救命,您要什麼,我都會盡力去辦。”
江深走到缸旁,随手舀了口水,啧了一聲,“說了不救,就是不救。”
“江醫師,江醫師!”安紀按下他手中的箪瓢,扔到缸裡,激起一片水聲,“身為醫者,怎麼能見死不救?”
江深嘻嘻笑道:“怎麼,求不動,就開始道德綁架我了?别給我來這套!”他沉下臉道:“見死不救的多了,你年輕,沒見過。我研究醫術,是我樂意,憑啥救别人!”
軟硬不吃,安紀一時間都沒了主意,“那您到底怎麼樣才肯救?”
“我怎麼樣都不肯救。”
白頭翁突然湊上來,哇哇假哭,嘴裡嚷着:“哇——爺爺又成閻羅王了,哇——”
江深身子一滞,捂住耳朵道:“白頭翁,我警告你啊,趕緊給我閉嘴!”他忿忿甩袖轉身,又被蘇栖攔下,也加入了假哭的隊伍,她低低啜泣道:“爺爺給我們積的陰德,又要倒扣好多了,來世投胎,怕又是個孤兒。”
此言一出,白頭翁哭得更厲害了,哇哇哇的聲音震得缸中的水都在絲絲泛動。
見這場面,安紀被震得愣在一旁,原來蘇栖說的,靠着他們倆江深才診過幾次人,原來是這麼救的。
江深将耳朵捂得更緊,咬牙切齒道:“祖宗,都是祖宗!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他順手拿下挂在屋外的竹篾鬥笠,胡亂套在頭上,拔腿往外跑。
安紀已顧不得形象,上前将他拉住,往屋裡拽。白頭翁見狀也撲到江深身上,抱着他的腿,繼續哇哇假哭。
“你們在做什麼?”甯叙安放好古由,聽了動靜,跑到屋外。江深一手被安紀拉住,一腿被白頭翁抱住,還在艱難使力往外走,蘇栖站在一旁,涕泣漣漣。
安紀許是被兩人感染了,喊道:“你來得正好,快把江醫師綁回去。”
“你要綁我?他不過快死了而已,你就要綁我?有人性嗎?啊啊啊?”
安紀心道:“……到底是誰沒人性啊。”
甯叙走到江深面前,讓安紀放開江深的手,拱手道:“煩請江醫師隻看一眼,看完無論您救不救,我們都不會再糾纏。”
安紀:“可是……”
甯叙接住她的眼神,對着她輕輕搖了搖頭。
江深抖抖袖子,道:“還是你講道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大發慈悲瞧一眼吧!”他回身往内屋而去。
安紀跟在他身後,心中打定主意,他要是敷衍看一眼就跑,她隻能把他堵住,不讓他出門了。
幾人幾乎是簇擁着江深來到内屋。
可見到古由的那一刻,江深本寫滿了漫不經心的臉上,突然炸出複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