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觀點點頭,想起三年前古由用藥吊住甯叙的命,歎道:“也是,所以才急着培養徒弟,安紀跟着他,倒是跟着一位良師。不過,安紀現在分身乏術,”他笑着調侃道:“難怪有些顧不上你了。”
甯叙想到邢淩的話,心中有些刺痛,放茶杯的力道大了些,發出噔的一聲輕響。
“我這杯子可是今年呈貢的一套頤桃骨瓷杯具,可别遷怒于它啊。”甯觀話裡帶着诘責,面上卻一副看熱鬧的表情。
甯叙輕咳一聲,跪立請罪道:“禦前失禮,請皇兄責罰。”
甯觀擺擺頭,示意他起身,伸手點點幾案上那本書,笑道;“古人雲,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安紀姑娘隻身可比十萬大軍啊。”
“我也沒想到,”甯叙偏過頭,目光低垂,輕聲道:“行軍打仗,我倒不會瞻前顧後,到了和她的相處,卻總是患得患失。”他頓了片刻,道:“皇兄對槿妃也會這樣嗎?”
甯觀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滞,旋即又恢複常色道:“我和她的關系與你二人不一樣。你在外多年,應該知道看事不能流于表面這個道理。”
甯叙搖頭道:“臣弟愚鈍。”
甯觀朗聲笑道:“叙弟不曾有過心愛之人,第一次碰上夫婦之道,難以琢磨也是必然的,以後會懂的。”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甯叙的神思,李栗躬身進來,帶着些試探,“王爺,王妃從修書局出來不見您,想必您是在忙。王妃說她還有急事,先行離宮了,讓奴才給您傳話,怕您空等。”
甯觀見甯叙隻是坐着,一句不答,于是擺擺手,吩咐李栗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屏退衆人,問甯叙道:“是因為安紀太忙了顧不上你,有些難過?”
甯叙想了半晌,隻是搖頭,“不是,隻是想到她這樣辛苦,在我面前強撐着精神,有些心疼。”他閉上眼,似在回想,“我與她相伴未久,自是比不上其他人快十年的情誼。”
甯觀思索片刻,心知肚明地笑了笑,吩咐人擺上幾壺酒,“叙弟,酒不醉人人自醉,可是個不錯的夫妻相處之道。有些話,趁着微醺的人的嘴說出來,再合适不過。”
不知是不是今日心中煩悶,幾壺清酒下肚,甯叙竟一絲醉意都沒有,腦中一直回蕩着邢淩責問的聲音,越喝越多。
内侍已反複呈上了三次,一次皆是三壺。等到最後一壺見底時,甯叙仍是神智清明。
甯觀有些醉了,見甯叙還要吩咐人上酒,按下他的手,嗓音朦胧,“叙弟,我還得去見憐漪,再陪你喝下去,我就要成被套話的人了。”
甯叙隻好作罷,被甯觀送出殿門時,身上有些酒味,腦子卻越來越清醒。
甯觀笑着教導他,“有酒味就行了,誰知道你是不是真醉了。”
他跨上内侍給他準備的一匹馬,自己慢慢騎回了王府。
一路伴着馬蹄的輕響,他心思也左右搖擺不定。騎行到府前,卻遲遲不進門。
在馬上坐了半晌,終于還是決定不要裝醉了。安紀本就事情繁多,若是真裝醉無理取鬧一番,定會讓她更煩心勞力。至于皇兄說的好辦法,日子還長,總用機會一試。
他翻身下馬,聽見身後一陣腳步聲。轉身而望,見安紀正提裙跨過門阃,後邊離征随行。
“亥時都過半了,陛下怎麼留你到這麼晚?”
安紀見他立身馬前,也不進府,呆呆地盯着随夜風翩飛的衣角。她一陣小跑,近身後,才聞到他撲面而來的酒氣,都蓋過了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蹙眉道:“怎麼又喝成這樣?”
“我沒喝醉。”
“隻有醉鬼才會說自己沒喝醉。”
“我真的沒喝醉。我今日隻喝了九壺,還是和皇兄一起分的,這點酒根本不會醉,不信你問離征。”
甯叙見她不信,想證明自己真的沒醉,說話也比平常快了許多。可落在安紀耳朵裡,卻像是醉鬼的申辯。安紀無奈将他扶進府裡,他偏偏要自己走回去,證明他沒有說謊。
洗漱完後,甯叙換上幹淨的裡衣,一身的酒氣終于淡了些,配上他如常的面色,倒真不像醉酒之人。
他無意裝醉,可她偏偏認定他醉了酒。
安紀牽着他坐到床上,手上端着一碗柑皮水,舀了一勺,放在他嘴邊。
甯叙無奈笑道:“我真的沒醉,你怎麼不信呢?”
安紀不與他糾結他到底醉沒醉,哄着他将解酒湯喝下,“喝了這麼酒,就算人沒醉,酒不是還在肚子裡,也得解上一解。”
甯叙低眸看着那一湯匙的水,終于張嘴喝了。又許多嫌一口一口喝起來太慢,便端起柑皮水一飲而盡,将瓷碗順手放在床頭幾案上,抱着安紀直直倒在床上,“你很累了,睡覺。”
安紀被他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弄得發懵。這幾日,她已經習慣了晚睡,現在躺在床上,竟也沒有睡意。旁邊這人,呼吸平穩清淺,月光散在他的側臉上,勾出極好看的玉色線條。
她小聲嘟囔道:“睡得這麼快,還說沒醉。”
她看見那玉色線條一動,嘴巴翕張。接着似月間清磬的歎氣聲鑽進她的耳朵裡:“你都這麼累了,怎麼還睡不着?”
她趴在他胸口,“原來你沒睡着啊。”
“我又沒醉。”
“那你在想什麼呢?”
甯叙被她問住了,側身盯着她比黑夜還要沉靜的眸子,緩聲道:“你若是想依靠我,我随時在。”
突如其來的心意,讓安紀腦袋空了一下,又聽見他說:“雖然我陪你的時光不到一年,但你要相信,我對你的情意,不比十年舊友少。”
安紀似乎有些明白,輕笑着擁上他,“嗯。我知道,也從未懷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