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紀這才明白,他的假傷疤,做得還挺真的。
幾人繞過街角,來到一家紙馬鋪,十九買些紙錢,即刻從店裡出去,一刻都不曾耽擱。
即使知道,十九不會回答,安紀還是想多問一嘴,“這是要燒給誰的?”
果然一片沉默。
安紀自讨沒趣,便緘口不語,一路行來,又碰到家賣糖葫蘆的小鋪,照例買了三串果子,一串自己吃,一串給師影,一串插到十九疊起的手臂縫裡。
“燒給我姐姐的。”十九突然開口,說完後,咬了一個山楂果子,鼓起腮幫子嚼了起來。
難怪他今日要穿一身黑,原來是他姐姐的祭日。
安紀輕輕“噢”了一聲,不再多問。
夜裡冷風習習,火光随着還未燒燼的紙錢搖搖晃晃,十九用木棍往底部輕挑,又揚起幾簇火光,騰騰而燒,又緩緩而滅。
他埋好了紙灰,拖着步子,坐回廊上,盯着月色出神,冬日的月亮,冷輝更甚,環繞着,刺向漆黑的夜空。
“是你姐姐的遺物?”
忽然起了一個聲音,十九本來身子一抖,握緊了手中的頸飾,但見到來人是安紀,握緊的手又松開,随意将手中之物塞回了衣服裡,嗓音帶着幾分呆滞,幾分苦澀,“不是,隻是痛苦的回憶。”
安紀也靠在回廊椅上,坐下來和他一起盯着天上的月亮。
“後悔嗎?”
十九似是而非地搖搖頭,嘴唇張了半天,隻說出句,“由不得我後不後悔。”他将目光從天邊月亮上移開,側頭看向身邊的安紀,問道:“你不好奇我的事嗎?”
安紀笑起來,月色在她臉頰漾開,“自己強問多沒趣,還是等人自己願意說的時候,聽故事才有趣。”
十九低頭道,“會有這麼一天的……我希望。”
安紀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伴着背後的一首童謠,起身離開:“月彎彎,辰星閃,冬日寒,人可安?何時共賞明月圓,相思意翩翩,随雲飄過萬重山。”
看着他獨坐的背影,安紀心中五味雜陳。
他這首,是摩國的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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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叙推開暖閣的門時,安紀已經躺下了,她旁邊是另一床空空的被子。他沒顧得上脫外衣,徑直走到床邊,問道:“月信來了?這次痛嗎?”
“嗯,還好。”每次月信來,安紀總要自己睡在單獨的被子裡才安心。
雖然她的月信不規律,但床上隻要出現兩床被子,甯叙就知道,得吩咐人備好手爐,供她放在小腹上取暖。隻是他今日回得晚,安紀已經抱着手爐鑽進了被子。
她往被子裡縮了縮,抱緊了手中的暖爐,道:“你衣服上還有寒氣呢。”
甯叙這才起身,脫了外衣挂到衣桁上,去洗了熱水澡,躺進安紀旁邊的被窩裡。
“要不要給你揉揉?”
安紀蹭着被子,搖搖頭,“你今日怎麼回的這樣晚?艮國使團來訪,很棘手嗎?”
甯叙道:“疏霖館幾日前就開始布置了,可惜使團沒看上,去了另一處下榻。”
安紀小聲驚問道:“敬水客棧?”
使團倒真不避嫌,是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還是純粹就想大搖大擺地住進去,亦或是自信過頭,覺得不可能有人知道敬水客棧幕後的情況。
甯叙點點頭,“使團說,想住在能多體驗體驗我朝風土人情的地方。”他頓了頓,補充道:“這倒不是什麼事兒,此次艮國來訪,自然離不開結親一事。”
“這次又是輪到哪家女兒倒黴了?”安紀一向對遣送女子結姻親沒什麼好語氣。
甯叙笑道:“這次倒黴的不是女兒,是男兒。”
“是要給公主挑夫婿?”
“你猜挑中誰了?”
安紀淺吸一口氣,咬唇道:“不會是……小淩吧。”
皇室宗親隻剩甯儀和還未正式成親,可他已與安平定親,若陛下無意再為他挑選夫人,此婚事便已是闆上釘釘的了。況且甯儀琉和甯儀瑛也絕對不會将這一大塊肉,拱手送到儀和嘴邊。
艮國三公主秦若藜,身份尊貴,自不可居于妾室,于是隻能像任南知那次一樣,從非宗室的世家大族中挑。邢淩出身三大戶的督軍府,還未結親,又與公主年齡相當,從門戶地位上來看,是最合适不過的人選。
督軍府已與艮國有勾結,或許使團這次來,就是沖着邢淩的。
甯叙:“差不多。”
安紀一臉不解:“差不多是什麼意思?”
“艮國大皇子本來提議邢淩,皇兄還沒發話,三公主卻說,居于妾室又如何,若能成為陛下的妃子,自然比其他人的正妻來的榮耀。”
“她要嫁陛下?”安紀瞪大了眼睛,沒想到三公主居然會當着滿朝文武的面,這樣直接。忽然又皺了皺眉,“他們怎麼可能沒提前商量好?”
“可話都這麼說出來了,不管是不是提前商量好的,皇兄是沒法再拒絕了。”
艮國與頤國比肩,嫡公主不求當正妻,隻求當甯觀的妃子,無論是拒絕還是找另一位非宗室親王的公子,都是拂了艮國的面子,甯觀隻能将她養在宮中。
過了好久,安紀才緩過神來,“沒想到……這次為國獻身的是陛下。”
甯叙被她的話逗得清笑,“皇兄拎得清,自然也沒有露出任何為難的表情。”
安紀道:“若我們沒有成親,你說,陛下是不是會讓你娶她。”
甯叙側身盯着她,“可我們已經成親了。”
“我說如果。”
“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