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叙在梧影堂坐了許久。
日頭已經落下了,他也沒讓丫頭點燈。堂中昏暗,外面那棵梧桐樹被風吹着,撲簌簌落了好些葉子。須臾間,雨滴也落了下來。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他如今也算體會到了。
雨點不大,砸在臉上,卻凄凄冷冷,一路失魂落魄走回了經韶殿。
“哎喲,王爺,您怎麼也不撐把傘啊。”外頭傳來小厮的驚呼聲。
安紀本有些困倦,坐在椅子上,用手撐頭,小憩一會。聽見外面的動靜,即刻起身藏在殿門後。
中午從夙宵堂出來後,她有意去找甯叙。可到了經韶殿,小厮說他出了門,她就在這等到天黑,還不見他的身影。
可此刻他回來了,她卻不知道該以什麼面目面對他,連中午王、尹兩人給她打的氣都消了大半。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前人說的果然不錯。
“王爺,您先去沐浴更衣吧,”小厮瞧他這副樣子,擔心着涼。見他陰沉張臉,什麼也不說,又問道:“那我先拿條巾帕給您?”
“她來過嗎?”甯叙聽不進他說什麼。
“誰?”小厮擡頭看他的臉色,又瞬間垂下頭,“您說安姑娘?來了來了,下午來了,”他四處看看,殿裡沒人,可他也沒看到安紀出去,納悶道,“哎,怎麼人又不見了?”
聽了這大起大落的話,殿中坐立之人渾身都散着冷氣,小厮打住碎嘴,戰戰兢兢退身往殿門外走。
雖說是夏夜,但剛剛下了場雨,晚上還有涼風,王爺又淋了雨回來,他離開時,順便将兩扇門帶上了。
一刹那,四目相對,殿中一人變兩人。
甯叙瞬間起身,臉上顯出驚喜之色,擡步欲走,又停下來,冷聲問道:“你怎麼在這?”
安紀一時也僵在原地。她原本計劃着,先偷摸着觀察一下,想好話術,再悠然從門後走出。
可現在,這樣狼狽,她也隻能見招拆招了。
見他并未上前,她軟下聲音,加上幾分委屈道:“我坐在這裡等了你一下午,可你都不在。”
聞言,甯叙朝她邁了一步,又停下來,“等我做什麼?我又不重要。”
安紀也不回他,快步小跑到他面前,踮起腳,用衣袖給他擦擦。這人臉上還挂着水珠,更顯得面容清俊。
他雖壓着眉頭,眼裡也泛着暗光,可還是不自覺地彎了彎腰,将臉湊近了些。
“怎麼回得這樣晚,還淋了雨。”
甯叙雙手抱在胸前,彎下身子,兩人近得都隻能看見彼此的半張臉。
那最純粹,最能出賣心事的上半張臉。
“我去梧影堂了。”他低沉的聲音伴着雨夜清聲,震得安紀心弦微動。
“你去梧影堂做什麼?”
“我想見你。”他知道她的弱點在哪,直言不諱。又冷言問道,“那你來經韶殿做什麼?難不成是想見我?”
甯叙試探着看進她眼底,卻發現那雙漂亮的眸子裡,倔強之氣又豁然而起。他忽然覺得脖頸一緊,往前一動,差點撞到她鼻子上。
安紀揪住他的衣領,往自己這側一拉,直直撞進他眼裡,“我想見你,我也想見你啊。”
果然,他戳中她的弱點了。從來,隻要他故作可憐,坦誠直言,便會勾着她說出心底的想法。
今日,似乎被勾得更狠了。她那句話幾乎是對着他吼出來的,她也在委屈。
發洩完後,安紀放下衣領,伸手抱住他,往他懷裡鑽,不住地說着,“甯叙,你重要,你很重要。”
甯叙回擁住她,聲音卻沒她這樣激動,“是嗎?為什麼?”
“因為你是唯一一個,我以愛人的身份去愛的人。”
見他不為所動,安紀也有些急了,她雙手環上甯叙的脖頸,在他懷裡踮起腳尖,隻希望他能聽到她說的每一個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我隻是八年來都憋着沒說,平日也都沒都挂在嘴邊,但是我的心意,從未騙過你。”
見甯叙解了雙臂,預備松開,她瞬間慌了神,急急說道,“是我不好,太要強,讓你沒感受到,我……唔……”
還未說出口的歉疚之語,被他生生堵了回去,急切又溫柔,歡喜又強勢。一時間,安紀腦海中一片空白,喉間卻是一股酸澀,方才踮起的腳也發軟,隻能靠在他懷裡,憑着最深處的意識,一下一下,回應着他。
他發間的雨水滴在她的睫毛上,伴着切切呼吸聲,顫抖着暈成一片。甯叙擁得越來越緊,讓她透不過氣來,無意識中胡亂攀上他的背,想站得更穩些,卻聽得他鼻間一聲悶哼,撲在她眼睫下方。
碰到他傷口了。中午本就撕開了些,現下慌亂中又被她劃過。安紀似感同身受般,刺疼得腳下一軟,朝地闆滑下去。
唇上忽然一空,甯叙也睜了眼,眼疾手快地将安紀撈了回來,才不至于被她帶到地上去。
他壓下喉間欲望,低聲問道:“怎麼了?”捧起她的臉,作勢又要去吻她。
這一番大動作倒是讓安紀清醒不少,反手捂住他的嘴,悄聲商量道:“先看看你的傷口,好嗎?”
“……好。”
安紀從櫃中取出藥箱,平日都是站在他身後上藥,今日腳下還有些虛浮,便拿了個凳子坐在他背後。
紗布上滲出了點點暗紅的血,已經發幹了,與皮膚緊緊黏在一起。
“怎麼一下午都沒換一個呀。”安紀皺眉小心翼翼地将紗布揭下,可不免還是扯到傷口上的肉。
甯叙也沒解釋,淡淡說了句:“忘記了。”
“這也能忘,感覺不到痛嗎?”
看到快好的傷口又被撕裂成這樣,安紀又止不住恢複成平時要強的模樣。可今日确實她也理虧,後半句話又不自覺放輕了語氣。
“你走之後,心都空了,哪還能感受到痛。”甯叙也不回身看她,靜靜地垂下眼眸,盯着羊毛地毯上的纏枝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