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谕修讓他自己動手解決,蕭憬當真聽話地照做了,隻是在動作間,腦海中卻浮現的是陳谕修怒極之下冰冷刺骨的眼眸。
膽怯,緊張,難耐,釋放。
一切将要沖破的感受與情緒,盡在掌心反複間,瞬間傾瀉而出。
這股子強烈的刺激,沒入這汪不再滾燙的水中,玷污了清水,更玷污了那一旦閉目,便會迫不及待浮現而出的幻夢之人。
蕭憬懶散地倚在浴盆内壁上,手臂搭在邊沿,微微發喘時雙頰绯紅而疲累,神情倦怠而含羞。
這會兒神遊天外,腦海中場景畫面飛速變幻,将清晨到此刻所發生的樁樁件件,全在刹那間過了一遍。
短暫的歡愉隻是一瞬,流雲落花般逝去。
而真正的殘酷逐漸回籠,那便是——他仍是那個左右不了朝局,永遠陷于争鬥的年輕帝王。
一時放縱之下劇烈的欣慰,轉瞬即逝,蕭憬落寞地扶着盆沿兒,緩緩站起身,餍足還沒消散,他摸了摸身上發痛的皮膚,才對眼前景象有了真實感。
随手拽了搭在架子上的布巾來擦拭身體,他無意間瞥見,那木衣架上搭着兩套衣袍。
一套是蕭憬此前備在陳府,用來換洗的,另一套……是陳谕修的。
一股暖意湧上心頭,将方才片刻的自暴自棄,又拽回來一些,從雲邊轉回到人間。
陳谕修還在,天不會塌的。
……
今夜細雨纏綿,沒完沒了地下。雖說春雨貴如油,于人間乃是滋養,可在心煩意亂睡不安生的蕭憬耳朵邊,淅淅瀝瀝的雨聲着實擾人心緒。
他獨自躺在偏房床榻上,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将目光投向窗外。
雨點噼裡啪啦打在窗子上,又攢集成水幕傾瀉而下,聲音時高時低,時大時小,正是勢頭最緊的那一陣子。
往日,蕭憬鐘愛在雨夜聽雨打窗棂的聲音,可搜腸刮肚想了幾遭,似乎每回身旁都躺了陳谕修。
沒了陳谕修,他又聽着這雨聲格外聒噪,又摻雜些瑟瑟冷意。
孤身聽雨,到底還是凄涼了些。
陳谕修不肯與他同榻,還是多年來頭一次将他扔在外頭。這偏房往日總閑置,沒人住過,周遭陳設氛圍很是陌生。
蕭憬的身價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可是九五至尊的帝王,照理來說,彈指一揮便可奪人性命,生殺予奪隻在一瞬之間罷了。
可到了陳谕修這兒,還是要畢恭畢敬,俯首帖耳,連置喙的餘地都沒有。
陳谕修說從貞元殿搬走,連夜就拿了袍子,拍屁股走人,全不顧他傷心難眠,如今才溫存了片刻,又把他趕到偏房來睡。
這偌大一個府邸都是他蕭憬賜給陳谕修的,怎麼到了這兒來,淪落到睡偏房的地步了?
蕭憬心中做着劇烈的鬥争,一邊是因他魯莽而愠怒施暴的陳谕修,太可怕,太無情,太不講理;另一邊又是溫柔強勢的陳谕修,想抱,想親,想摟着睡。
此前他肖想這些親昵場景時,還自責愧疚,多少覺得自己有點忤逆不孝。可今夜過後,他漸漸變得坦然。
或許是陳谕修默許了他的忤逆不孝,才給了蕭憬光明磊落的錯覺。
糾結許久,在冷冰冰的床上打了好幾個滾,又撲騰幾下,蕭憬終于直挺挺坐起來,掀了被子。
他利落翻身下床,趿拉上鞋子,腳後跟還挂在外面,急匆匆從門口牆根兒奪來雨傘,撐開了頂在頭上,深一腳淺一腳往主屋去。
這麼守規矩不是蕭憬的作風,即便是挨打挨罵,能躺在陳谕修身邊,他也認了。
于是到了門前,連門也不敲,不給陳谕修留下一絲拒絕的機會。
他很聰明地直接擡手推門,收了傘鑽進屋去,放在牆根兒。正要蹑手蹑腳,悄悄溜進去,轉頭就見陳谕修坐在黑影兒裡,好整以暇望着自己。
這把蕭憬吓得渾身一哆嗦,險些破口驚呼。
他知道會被發現,可沒想到被發現得這麼突然。
他傻傻地嘿嘿一笑,利落回身,不容拒絕地關好了門,賴皮似的厚着臉皮湊到床邊,乖巧地跪在腳踏上,仰頭望着陳谕修。
拿捏好了分寸,撅嘴,蹙眉,皺鼻子。
還軟了軟嗓子,央求道:“先生,就讓我和你一起睡吧。”
這一套招式,是蕭憬慣用來制服陳谕修的,大多數時候能一擊制敵,讓陳谕修乖乖順從自己的心意,再也兇不起來。
可惜這次,他沒算好時機。
陳谕修冷冷斜睨着他,一言不發。
蕭憬讓這眼神看得渾身發毛,在沉默的氣氛中,隻得硬着頭皮繼續發功:“我保證不會胡來!”
陳谕修聽這話直想笑。
明明三番兩次露餡兒,将心中那點子赤裸裸的欲望抛灑得淋漓盡緻,讓人想裝傻看不出,都難。
現在又來保證不會胡來。
蕭憬大概不清楚,過去與他共枕眠的,是先生;今後……恐怕便不止如此簡單了。
陳谕修倒不怕他胡來。他怕的,是自己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