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蕭憬不挑這些,陳谕修也沒有異議。
“先生,今日還要唱大戲嗎?”蕭憬攪着碗裡的米粥,手裡捏着油餅,吃得津津有味。
陳谕修瞥他一眼,“陛下唱得太過了。”
他本意是要做個樣子出來,誰知蕭憬自導自演,竟然發酵出這麼大的局面,還擅自加戲,篡改戲本。
這下一來,都不知道朝中要傳成什麼樣子了。
“陛下,今日隻需在書房批紅便是了。”
陳谕修三兩口喝完了粥,起身告辭去了内閣。
蕭憬慢悠悠地嚼着,目送他的背影遠去,擡手喚來在一旁侍候的餘歡,“讓孟韫去書房。”
餘歡為難一笑,“萬歲爺,今日是李公公當值。”他一朝得寵,可也不敢得罪這位久居高位的大太監。
“他該當值就來當值,朕有大事要吩咐孟韫,你隻管去叫。”蕭憬将一碗粥喝得見底,才露出了深沉的眸光。
說罷,眼睛直勾勾盯着餘歡,半分不笑,冷聲道:“别耍小心思,明白嗎?”
餘歡心中一驚,擡眼正對上這雙眸子。心事被戳穿,他委屈地一撅嘴,“奴婢知道了。”
于是将蕭憬送到書房,他就徑直往司禮監去了。這地方,他從前是能不來就不來的,烏煙瘴氣,恃強淩弱,每次踏入都免不了奚落與欺辱。
可如今就不同了,餘歡成了禦前之人。
還大有當紅的意思。
餘歡昂首挺胸邁進了司禮監,跨過正堂台階,隻瞧見幾個困倦偷閑的秉筆,見他過來了,隻是斜斜一瞥,連個招呼都沒有。
正四處尋摸着孟韫,還沒找到人,卻聽見身後一道刻薄聲音傳來。
“如今真是什麼人都能進這屋了。”李勝從外邊進來,遮蓋了大部分日光,站在門口渾身黑沉沉的。
餘歡攥了攥拳頭,壯着膽子,“李公公,奴婢奉旨來請孟公公去一趟書房。”
誰知李勝還沒正眼瞧他,便一口唾沫飛到餘歡腳下,再擡眼時,一臉傲慢與陰險,“呸,你算個什麼東西?”
餘歡皺了皺眉,強忍了下來,還是笑回道:“奴婢再不是個東西,如今也是禦前的人了,李公公您也是禦前的人,孟公公也是禦前的人。怎麼?您覺得萬歲爺身邊的人,不算東西?”
他口齒伶俐,頭腦清晰,卻一下将李勝的火兒拱了上來。
李勝身材高大,又一身橫肉,聽了這話立刻沖上來,揚手便一巴掌狠狠扇在餘歡臉上,又擡腿将他踹到一旁。
“反了天了,如今司禮監也能聽見這狗吠。前些年,你那幹爹當值偷拿萬歲爺屋裡的金銀,才死了清淨些時候,又爬出你這麼個賤種來禍害萬歲爺。”
他面目猙獰罵了一番,仍不解氣,見餘歡在地上蜷縮着,又咬着牙上前踹了兩腳,直往最柔弱的肚子上踹,将餘歡踢得幾乎嘔血。
屋裡幾個秉筆似乎是見怪不怪,時而看上兩眼,又仰在那裡,眯着眼睛,半死不活的。
“你以為到了禦前伺候,便一飛沖天了?”李勝罵了半晌,突然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你這個雜種,以為孟韫能掀起多大的水花?巴巴地跟在後頭叫爺爺。你知不知道,你爹死的時候,他可沒掉過一滴眼淚,沒燒過一次紙錢。”
說到這裡,餘歡還沒緩過方才那陣子眼冒金星,頭暈目眩,脾胃抽搐得直幹嘔。他忍着劇痛,咬牙道:“我爹那筆帳,奴婢自個兒會算,還勞煩不着孟公公。”
李勝見他仍嘴硬,氣得腦袋嗡嗡響,擡手呼來兩個小太監,“這奴婢無禮,給我打他二十大闆!”
小太監聽令,正架着餘歡往外走,剛擱在刑凳上,便聽一聲怒喝。
“大清晨的,誰又找不痛快?!”
孟韫疾步從外面趕來,怒氣沖沖過來,卻沒與那李勝多言,而是薅起刑凳上的餘歡,劈頭蓋臉又扇了兩個耳光。
“狗奴婢,不看看這是哪兒?!”他一撒手,餘歡便摔在了地上。
這兩耳光比方才李勝打得還重,餘歡一陣耳鳴,口中腥甜,才發覺嘴角磕破了。可他卻沒了方才的倔強,竟然耷拉了嘴角,掉了幾滴眼淚。
這陣仗,将李勝與兩個幫閑的小太監都吓壞了。屋裡的秉筆也醒過來,紛紛湊在門口瞧。
孟韫居高臨下,睥睨着眼淚橫流的餘歡,“跪起來,給李公公磕個頭賠罪,這事兒就算過了。”
餘歡還沒動作,那李勝聽話音兒,不樂意了。
“孟韫,你當我是傻?”他提起嘴角,幹笑兩聲,“可沒你這麼袒護的,今日我非要打他二十大闆,省的日後在萬歲爺面前沒規矩,倒反來怪我這個當掌印的不稱職。”
孟韫聽了,冷聲笑:“李公公好威風,有功夫在這兒訓奴婢,卻到了日上三竿還不去書房侍候。今日萬歲爺命東廠去趙府抄家,遲了半刻鐘,你倒是看看,萬歲爺饒不了誰?”
他一踢餘歡,幾乎是咬着牙,“磕頭!”
餘歡抹了把眼淚,哭得直抽搐,卻聽令之後,乖乖給李勝磕了個頭,抽噎道:“李公公恕罪,奴婢知錯了。”
李勝斜眼打量他,又憋着一肚子氣,狠狠瞪着孟韫。
“你給我走着瞧。”他臉子一甩,氣沖沖踏出了司禮監。
李勝一走,院内再沒人敢待着,都在孟韫冷飕飕的眼神中,各忙各的去了。隻有餘歡還在一直哭。
“沒出息。”孟韫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到了萬歲爺身邊就以為身價高了?你真有那本事嗎?”
餘歡咬着嘴唇,不吭聲。
他方才還嚣張嘴硬,現在卻不敢看孟韫的臉。
倒是孟韫先歎了一聲,上去摸了摸餘歡紅腫的兩頰,眼波流轉,又沒好氣道:“回去歇着。”
待餘歡點頭,真的擡腿走了,又叫住他,“往後再也不許為我說話。”
餘歡的眼睛眨了眨。
孟韫悠長而道:“你死我亡,且看明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