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歡樂得眼睛笑成一條縫,得了這好消息,便一刻也沒多待,給陳谕修施了一禮,跑着給蕭憬送信兒去了。
陳谕修瞧這背影消失極快,不忍發笑。
其實,他早就沒生蕭憬的氣了。
天子書房,隻一主一仆兩人在内。
蕭憬悠然倚在從禦花園中搬回來的龍榻上,手上剝着新采摘的新鮮龍眼,腦海裡還回味着陳谕修那日捏他下巴的樣子,那汁水便直往身上掉。
“咳咳……”孟韫瞧着他,輕咳嗽兩聲。
誰知蕭憬出神得厲害,絲毫沒聽見。
“萬歲爺,這差事不該奴婢做,奴婢會被陳閣老千刀萬剮的。”孟韫苦笑着,竟然坐在書房的龍椅上。
蕭憬這才回神,茫然的目光瞧向他,半晌才反應過來,滿不在乎道:“不會,你學朕的筆迹很像,先生分辨不出。”
左右便是将内閣拟好的票謄抄到奏疏中,誰來寫不都是一樣的?
孟韫認命點頭,手握着朱筆,聚精會神地往奏疏上謄抄票拟,每每寫到“朕知道了”這句話時,總會想起自己凄慘的下場。
他搖了搖頭,蘸墨的功夫,擡頭笑着對蕭憬道:“萬歲爺,您這是害奴婢呢。”
近日陛下多斥責李勝,而刻意寵信孟韫。那李勝嫉妒心起,已私下多番冷嘲熱諷,使絆子教訓他手底下的小太監。可孟韫卻不信陛下的寵愛,深知這背後,是有代價的。
蕭憬多少也有些愧疚在心,思忖片刻,端正了身子,正色問道:“孟韫,你願不願意為朕趟一回險?”
孟韫在宮裡混了多年,眼光毒辣,十分精明。他本無心在萬歲爺面前争寵,可李勝三番兩次前來招惹,又将自己視為眼中釘,嘴臉醜惡,這才動了往上爬的心思。
“奴婢為萬歲爺死都願意。”他呵呵一笑,雲淡風輕。
“朕不會讓你死,隻是會受些苦,你可想好了?”蕭憬又在嘴巴裡塞了一顆龍眼,裹在腮幫裡,鼓囊囊的。
孟韫瞧着蕭憬的神色,深深點了點頭。
……
陳谕修從西苑出來,回陳府去時,天色已不早了。他疲憊一天,連晚膳也隻是草草用過,踏進府便徑直往寝屋去。
屋裡沒火光,他也懶得去點蠟燭,便在黑影兒裡翻找便服。
還不待找到,房門輕響,陳谕修來不及回首,便覺得一個軟綿綿的胸膛從背後撞了上來,撞得他一個趔趄。
在昏暗的小屋中,他分辨出了蕭憬的呼吸。
“先生,你還生氣嗎?”他細聲細氣地問。
唯有在這種時候,蕭憬才是乖順聽話的,毫無一點小心思的。
陳谕修掙了掙自己的身子,卻發覺蕭憬抱得太緊,死死摟着他,生怕被推開似的。
他竟然不知道,蕭憬的力氣已經這麼大了。
陳谕修并不生氣了,卻也沒什麼好氣。
冷聲喝道:“君珩,放手。”
不是他無情,而是首輔大人很抗拒這熱乎乎的擁抱,失去了他一貫的掌控,摟得他很不自在。
蕭憬還委屈得很,“我今日讓先生打了,先生還沒消氣嗎?”
他可憐極了,嗓音微顫,眼眶微紅,句句示弱,步步退讓,可卻在無形之中,在陳谕修心中纏繞上一圈又一圈不自由的枷鎖。
便如今晨,他跪在地上逼先生打他,而在此刻,卻又緊緊摟住先生,逼他原諒自己。
陳谕修無奈笑了。他心中很清楚,蕭憬白日那用力過頭的演技,便是給自己出氣用的。
可他不怎麼喜歡這種讨好,蕭憬也無需讓他出氣。
“陛下再這樣脅迫臣,臣便真要在史書上留下罵名了。”
蕭憬見還是哄不好陳谕修,幹脆撒開了手,破罐子破摔地往地上一坐,就差撒潑了。
“我白挨打了!”
他嘟着嘴,很是不忿。
陳谕修臉上雖冷,看這他這舉動,心中寒冰卻早已化成了一汪春水,忍不住暗中發笑。他那一巴掌隔着袖子,又沒使多少力氣,連印子也沒留下,更别說疼了。
可看蕭憬實在急得要哭出來,便隻得撈起了他,拽着人的胳膊,拍打他身上明黃尊貴的龍袍。
“陛下是天子,這成什麼樣子。”他嗔怪道。
這柔聲細語聽入耳,蕭憬便立時嗅出了心軟的味道:陳谕修不生氣了。于是他蹬鼻子上臉,從身前又抱住陳谕修,怎麼也不肯撒手。
他急忙湊上來解釋:“先生,我方才來時,沐浴過了,什麼氣味也沒有。”
陳谕修任他摟着抱着,再沒了昨日那樣的脾氣,唇角還挂着淡然的笑意。
“臣昨日說得重了,陛下莫往心裡去。”
有了如今,蕭憬哪還往心裡去。他在陳谕修懷中拱了拱,腦袋蹭着先生的胸口,似乎要将自己渾身的氣味都留下。
先生的身上真好聞……
摟着先生真舒服……
如惡犬撲到骨頭的蕭憬并沒察覺到,當額頭抵在陳谕修心口時,他的先生渾身都僵硬了。
不是源自這太過于親昵的擁抱,而是……
陳谕修呼吸一滞,後腰一陣酥麻,一股難言的滋味兒湧上了心頭。
他登時如雷劈一般定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