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春暖風熱,請楊禦史更衣後再面聖吧。”
齊柏心領神會,眼底映出蕭憬略含侵略性的面容,于是會心一笑,點頭稱是。他拔腿飛速走去,再回來時身旁跟着一人——
那便是隻身着單衣的楊晃。
這春日的風仍舊陰冷,又趕上近日不出太陽,涼飕飕地一刮,身上登時一陣寒氣,忍不住教人打個哆嗦。
蕭憬隻看了楊晃一眼,便不禁搓了搓胳膊。
“陛下萬歲。”楊晃跪下去行禮,神色已然忐忑不安。
蕭憬沒去看他,而是聚精會神盯着遠處受驚失措的美人。那幾匹馬性子烈些,姑娘們又不會騎馬,張皇搖擺間更讓馬兒厭煩,愈發颠簸搖晃。
他随着那邊的動靜,時而凝神觀望,時而哈哈笑起來。
那一身單衣在冷風中站立的楊晃,每每聽聞天子笑聲,便冷得直打寒顫。
不知待了多久,蕭憬冷不丁開口問道:
“楊禦史,這趟給朕收了多少銀子上來啊?”
楊晃一頓,才知道是問自己,便低頭笑答道:“回陛下,如今在宿涼,統共已收上了一百五十多萬兩了。”
誰知蕭憬哼了一聲,似乎不甚滿意,反問道:“去歲關禦史不是收上來二百五十萬兩?怎麼到你這兒,生生少了一百萬兩銀子?”
那關禦史乃是大堇名聲響亮、說一不二的清官,鐵面無私的閻王,凡他出馬,無論地方任職,亦或是巡收稅銀,無不辦得妥妥貼貼,毫無錯漏。
今年楊晃到了這任上,自然肩上擔子更重一些。
楊晃在寒風中直打哆嗦,腦子卻靈光得很,顫顫巍巍開口道:“今年與去歲不同,因下了幾場雹子,棉花減産不少,棉農難以度日,因而收不上稅銀。如今臣在宿涼,棉花多産,興許還能收上不少,預估摸着,共能收上來二百萬兩。”
這話有吹噓的成分,但他說能收上來,蕭憬便沒吭聲,隻是摳着手指,不鹹不淡又問一句:“怎麼宿涼如此要緊,楊禦史卻偷偷回了京?回京便罷了,竟不先來見朕,反而去與陳祥叙舊?”
楊晃知道要問到這一層,識趣地跪下請罪。
“臣私自回京,是家中有大事,迫不得已……請陛下……”
還未說完,便聽蕭憬大喊一聲:“哎呀!”
楊晃擡起頭,見蕭憬盯着遠處,遂也扭頭去看。隻見一個姑娘堪堪從馬上滑下來,衣衫落下半截兒,隐約可見其腰肢盈盈,柔弱無骨。
心驚之下,再轉頭回來,卻對上了蕭憬深淵般的眸子。
他登時低頭,可似乎已經晚了……
蕭憬啧了一聲,挑眉看着楊晃,挑逗道:“楊禦史也想騎馬?”
楊晃形神皆震,睜圓了眼睛,直勾勾瞪着龍榻之上逍遙無狀的陛下。他記得出巡前的蕭憬是十分識大體的,往往在陳谕修面前低眉順眼,對臣子極少為難苛責。
怎麼他出巡一趟回來,陛下成了這個性子?
可此刻不是細思這些的時候,楊晃驚道:“陛下,臣……”
蕭憬打斷:“來人,讓楊禦史上馬!”
這一吼聲,令在場所有人又驚掉了下巴,竟然全傻在那裡,紛紛屏着呼吸,瞧這位衣衫單薄、滿臉頹色的禦史大人。
任他楊晃在官場上是如何八面玲珑,關系廣達,此時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楊晃呆滞搖着頭,見四下無人敢上前來,便還要為自己求情。
“陛下,臣有冤情秉明,臣……”
蕭憬陰沉着臉,不開口。
雖則在場無人上前,而那位錦衣衛指揮使、陛下的心腹狗腿子齊柏,卻面無表情地沖上來。
齊柏架起楊晃的一隻胳膊,不顧其撕聲痛呼,便使出牛勁拖着他往前走。到了那馬前,蕭憬忽然揚聲喊道:
“不要這匹,牽黑風來。”
張英陡然色變,憐憫一瞧那楊禦史,冒死道:“萬歲爺,黑風可嬌貴着呢,從不肯教人騎的……”
蕭憬聽了果然不悅,“那要你騎如何?”
這下張英沒了法子,連連請罪,忙不疊去馬廄牽了那匹最獨特的黑風出來。
此馬名喚黑風,其毛色便也是漆黑深沉,又被禦馬監養得極好,馬毛兒上泛着油光。之所以喚作黑風,便是其性子怪異暴烈,奔跑之快猶如一陣黑色狂風,呼嘯而去。
楊晃聽了這名字,心中一涼,知道自己多半沒什麼好下場了。
在場無一人敢為他求情,而那狗腿子齊柏還抄起他的胳膊,将他生拉硬拽往馬背上扯。
雖驚恐,可楊晃到底是讀書人出身,還是有些骨氣的,一把甩開齊柏的袖子,臉憋得通紅,自個兒便翻身上了馬。
今日即便是出不了這西苑,他楊晃也絕不能丢了風骨!
正這麼想着,便覺得身下黑風鼻息間噴出一股氣,嘶叫兩聲,便踢踏着馬蹄搖晃起來。
黑風搖頭晃腦,直想把背上人摔下馬。
蕭憬笑看着這出好戲,正覺得手邊少些瓜子花生,吃着解悶,才要張口吩咐,便見到自己一早派出去的小太監餘歡趕來回信兒了。
于是眼瞧着餘歡上前,貼耳過去。
“萬歲爺,陳閣老讓您别演得太過了。”餘歡露出兩排小白牙,笑得很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