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哄小寶寶的語氣讓李寒洲有點窘迫,趕緊一口喝進去,“好了好了,不鬧了。”
“怎麼,我還挺喜歡這樣,你在脆弱的時候很孩子氣,也很可愛”,沈沐芝嘴上反駁,但仍按照李寒洲喜歡的方式,隻安靜喂飯,不再繼續逗她玩。
在經曆過彼此坦誠的一晚後,兩個人的相處也自在許多。沈沐芝小心喂完一頓飯,隻覺得體力消耗太大,伸筷子去夾早已冷掉的炒菜。
“阿沈,這是我吃過的”,李寒洲有點意外,出口打斷她。
沈沐芝邊嚼邊點頭,對醫院餐廳的廚藝表示滿意,“怎麼,我們都接過吻,你覺得我還會介意你吃剩的飯菜嗎?”
沈沐芝越看李寒洲越可愛,忍不住起身扶住她的後腦勺,重重親在她前額,“這次殺青之後,我和蕊姐說不要接新戲,隻接在B市拍攝的廣告片或者大型活動。”
“為了陪我嗎?”
“算是吧,你總這樣我不太放心,這次回去拍攝三四天就殺青,剛好可以回來接你出院。”
門外響起敲門聲,沈沐芝疑惑還沒到查房時間,就按開床頭的監控屏,看到江洋的臉出現在門口。
李寒洲語氣冰冷,“他怎麼還敢來?”
“我去開門,你先躺好。”
沈沐芝打開門,江洋卻沒有進來的動作,“聊聊?”
沈沐芝回頭看一眼李寒洲,點下頭跟着出門,兩人很快走到盡頭的飄窗,沈沐芝率先發問,“你要和我說什麼?”
“你和李寒洲是”,江洋用力組織一下語言,才說出來,“情侶關系?”
沈沐芝毫不猶豫點頭,“對。”
“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但我覺得你最好觀察下李寒洲的精神狀況”,江洋看着她,“昨晚我其實有所隐瞞。在代理李寒洲的案件後,我和帶教律師曾經去配合過公安在她學校做的校園反詐宣傳任務。當時我為了驗證李寒洲的話是不是屬實,趁着去藝術樓天台抽煙,假裝不小心把手表落在上面。後面我去學校查監控找手表,趁監控室保安在玩手機沒注意到我這邊,把時間調到李寒洲說要跳樓那天,看到......“
江洋的臉色凝重起來,“看到她當時确實站在樓頂,但是在看手表觀察時間,看了一會兒之後她開始擺弄手機,又伸頭向下看一眼。你知道樓下是什麼嗎?”
沈沐芝心中已經有答案,隻是故意裝作沒能想到,示意江洋繼續說。
“另一個角度的監控屏顯示,樓下剛好是她班級同學上完體育課往回走,如果李寒洲在那個時候跳下去,大概會砸到幾個女生,我猜那應該是校園霸淩她的帶頭人。好在她手機屏幕亮起來,她點開看一眼後,坐在靠近樓梯欄杆的地面很久,才轉身下樓。當初她對是不是自己打電話才緻人意外死亡也是模棱兩可,認識這麼多年,我當然不會懷疑她的人品道德,但我沒辦法不去質疑她精神層面或者心理層面是否有病理性問題。”
這話說的有點重,沈沐芝聽不得别人講李寒洲壞話,不自覺帶上幾分愠怒。
她也并不驚訝,淡淡回應,“我以為你認識小洲這麼久,已經很了解她。自從你告訴我她要跳樓,我就知道她肯定會帶着讨厭的人一起死。你知道為什麼嗎?”
江洋不可置信的樣子擺明就是覺得眼前的沈沐芝也不正常,但還是保持沉穩,“你說。”
“你們所有人都覺得小洲幼稚、偏執、天真,無非就是她并不和你們所推崇的世俗意義的成功觀念綁定在一起。你覺得小洲現在名利雙收,哪怕有一天被人挖出過去,仍然可以推辭說都是無端揣測沒有确鑿證據,隻需要避下風頭還可以作為光鮮亮麗的女明星繼續活躍在名利場,享受财富、名聲甚至獎項的滋潤,這對于一個曾經默默無聞的普通人而言自然是人生躍升的好機遇。”
沈沐芝轉頭看向窗外,“可是小洲不一樣。我出事那會兒是5年前,小洲那會兒也就17歲,她遭遇同學車禍事件的時間可能更早,那麼小的年紀又要背負殺人犯的惡名,又要遭受來自同學甚至老師的惡意和漠視。我不知道她父母在這期間有沒有給她任何幫助,但我猜沒有,不然小洲也不會是現在這種完全情感淡漠的狀态。有些人在這種環境中可能形成一生難以治愈的心理創傷,從而變得膽小怯懦,自卑怕事。有些人可能就會完全打破對傳統規則的信奉,轉而走向另一種極端主義,對小洲來說,就是無視社會道德法制,以暴制暴。”
“作為擁有正常思維和人生觀念的小洲已經死在17歲,她的一生被永遠困在少年時代。隻有讓她按照自己的道路想盡辦法去打破一切,才能把她拉出夢魇。我和你目的一緻,都是希望她能重新接納這個世界,但我更希望她能真的想明白生活的可愛之處,而不是為了某個人或者利益強行忍住日複一日的痛苦往事折磨,最終讓活着的每一天都在虛耗生命。”
江洋愣住,“我想錯了。我知道你完全不追究桃色音頻事件,而是默默回歸,通過一部部劇重新回到行業站穩腳跟,是因為你更看重現實收益,在這一點我們應該是一樣的。沒想到你不是,或者說你隻是用這套價值體系來規範你自己。好,那麼我問你,為什麼同樣是深陷流言蜚語,你可以鎮定走出來,李寒洲就不行?”
“苦難不能用來比較”,沈沐芝看向江洋的眼神甚至有些悲憫,“江律師太過現實,就很難共情到個體的痛楚。就像有小學生會因為學業壓力和父母苛責自殺、也會有職場新人因為霸淩行為抑郁在家、也會有高中生因為一次成績不理想就放棄生命、長期失業的人可能會因為犯愁下一季度的房租一時想不開自尋短見。這些不同階段、不同階層的苦難,對成年人尤其是心理承壓能力強的成年人并不算什麼,但你不能因為有更強大的人可以忍受,就認定這些邁不過去的人都是失敗的弱者。這不公平,江律師。我能消化掉流言蜚語,不代表小洲也必須和過去坦然和解。”
江洋承認,沈沐芝這份細緻入微的情感共情,是他長期和冰冷法條打交道所遺忘的,但他還是咬牙發問,“你也看到李寒洲如今的狀況,如果一直放縱下去,你确定她不會'壯志未酬而身先死'嗎?如果事情結果不如她意,你又怎麼去接受這種情況?”
沈沐芝像是有點倦了,她的語氣放低,“如果一切皆如她願,那麼她會碎掉,然後重新生長。如果真的事與願違,那成敗不計,生死不論,我會堅定不移為她奔走維權,就像她對我一樣。”
江洋突然就笑了,“我好像也明白,為什麼她會這麼着迷于你。”
沈沐芝歎氣,“着迷可不是愛。我很希望她能真正走出過去,這樣可以清醒審視我們的之間的關系。我想要她完整、明确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