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也,先帶表姐去樓上放行李吧。”切原媽媽對梨紗說,“你的房間在二樓。”
梨紗低聲道謝,拎着行李正要跟着切原上樓時,樓上傳來一道女聲。
“赤也,你不會又迷路了吧,一公裡的距離,你花了一個多小時。”
梨紗擡頭看去,是一位年輕女子,一頭與少年同款的長卷發披在肩後。
少年撓了撓頭:“嘿嘿,路上稍微繞了點遠。”
“就你嘴貧。”女子敲了一下切原的腦袋,然後看向梨紗,“梨紗,歡迎你來到神奈川,我叫切原秋奈,是赤也的姐姐。你叫我秋奈姐就行。”
梨紗禮貌回應:“秋奈姐,你好。以後要打擾你們了。”
秋奈拉着梨紗坐下,轉頭對弟弟說:“你去放行李。”
切原媽媽拿來熱毛巾,遞給梨紗擦手。
“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她笑了笑,“赤也這孩子毛手毛腳的,你多包涵。”
“媽!”二樓傳來切原的抗議聲。他趴在欄杆上,不服氣地嚷嚷:“我都高中生了!”
秋奈頭也不擡:“上周在商業街迷路的高中生?”
“那是意外!”赤也漲紅了臉。
切原媽媽笑出了聲。
晚飯時,梨紗的碗裡不知不覺堆滿了菜。切原媽媽不停夾着炖牛肉:“梨紗,多吃點。”
秋奈把赤也挑出來的青椒撥回他碗裡:“高中生還挑食?”
“唔——青椒好苦!”赤也整張臉皺成一團。
暖黃的燈光下,餐桌上的影子輕輕晃動。梨紗望着眼前的熱鬧,一時恍惚。
飯後,秋奈打發弟弟帶梨紗去附近散步。
她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聽見媽媽欲言又止的聲音:“其實百惠打電話說要讓梨紗寄住時,我挺擔心的……”
水流沖過碗沿,秋奈擡頭看向媽媽。
“聽說那孩子在學校……遇到那種事,還因為抑郁症尋過短見。”
媽媽擦着盤子,聲音放輕,“但今天見到她,雖然安靜了些,卻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秋奈接過媽媽手裡的碗,指尖沾着涼涼的水珠:“嗯,她剛才還主動要幫忙洗碗。”
“就是眼神太沉了,”媽媽歎了口氣,“像背着什麼重東西似的……”
秋奈把碗筷放進水池,水龍頭嘩嘩的水聲掩蓋了她短暫的沉默。
“其實……百惠姑姑找了好幾家親戚吧?”她輕輕搓洗着碗沿的醬漬,“我聽說連外婆家都……”
“嗯,最後才打到我這裡來。”媽媽的聲音低了下去,“說是要跟再婚對象去國外,帶着孩子不方便……”
“那孩子……知道嗎?”
“百惠大概隻說是暫時寄住吧。”媽媽擦手,“但梨紗也許察覺到了,那孩子不傻。”
神崎百惠——梨紗的母親,和切原家雖是遠房表親,但幾乎沒什麼往來。
秋奈對這位堂姑的記憶,還殘留着兒時某個夏日祭典上,那個會蹲下身來,溫柔地為她系好浴衣帶子的模糊身影。
可上個月在咖啡廳見面時,女人變成了穿着名牌套裝、說話雷厲風行的職場精英。就連喝咖啡時,她都在不停地看腕表。
媽媽歎了口氣:“百惠她……這些年确實不容易。她離婚後為了梨紗拼命工作,從證券公司的底層做起……”
“所以梨紗那孩子,這些年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吧。”
秋奈關上水龍頭,水滴答滴答地落下。
她想起梨紗安靜吃飯的樣子,莫名有點心疼。
“明天……”媽媽解開圍裙,“你帶梨紗去LUMINE買些新衣服吧。聽說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那個……叫什麼來着?”
“Snidel?”秋奈接話。
“對對,就是那個牌子。”媽媽從錢包裡抽出信用卡,“再買些護膚品。那孩子皮膚白,容易曬傷。”
秋奈點點頭,把最後一個碗放進櫥櫃。
-
梨紗和赤也回來後,同切原媽媽和秋奈打過招呼,便回了自己房間。
她的房間朝南,簡單整潔。
單人床、書桌、衣櫃,窗台上擺着一小盆多肉植物。
梨紗關上門,長舒一口氣後,折騰一下午,可算有時間整理頭緒。
行李箱裡放着一些衣物、護膚品、錢包、鑰匙……還有一本相冊,一本筆記本。
梨紗拿起相冊,翻看起來。
小時候的松野梨紗,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在陽光下奔跑,在父母的懷抱裡撒嬌。
漸漸地,相冊裡的父親缺了席,明媚女孩的眼裡失去了光,變得死氣陰沉。
再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最後一張照片,應該是松野梨紗離開家前拍的。
寂寥的庭院大門,一塊豎着的木牌上,刻着“松野”二字。
梨紗合上了相冊,放回行李箱,又翻開筆記本。
是一本日記。
8年前,父親外遇被發現後,抛妻棄子,同小三一同生活。
母親很快剪短了頭發,踩着高跟鞋重返職場,終日為生計奔波。
那時的松野梨紗還不太明白“外遇”是什麼意思,隻記得晚餐和便當永遠隻有便利店的飯團。
校服總是皺巴巴的,課桌總會出現奇怪的塗鴉,運動鞋總會莫名其妙濕透。起初她還會小聲憤怒,漸漸學會了沉默。
直到那個男生出現。他幫她撿起散落的作業本,嘴角帶着善意的笑。
十六歲的少女渴望愛,渴望關注,渴望朋友……她用打工錢買了化妝品,偷偷練習化妝和微笑。
赴約那天,雪後初晴。
等來的是整個欺淩小團體。
男生摟着為首的女孩,嘲笑她果然愚蠢好騙。
廁所隔間成了審判庭。髒水混着睫毛膏流進嘴角時,少女沒有反抗。
閃光燈不斷亮起,鏡頭裡她扭曲的倒影,最終變成了班級LINE群裡瘋狂轉發的表情包。
天很藍。這是少女被按在窗邊時最後的記憶。
梨紗微眯着眸,一片深黯。
雖說對霓虹國的校園霸淩略有耳聞,但沒想到會這麼不堪。
「1月15日晴」
媽媽說要再婚了,對方在澳洲有牧場。
“隻是暫時寄住”,她邊說邊往行李箱塞進最後一件羊毛大衣。
但我都明白,自己被抛棄了。
「1月20日雨」
不想去學校。廁所、教室、樓道,每一處都讓我恐懼。
「2月1日陰」
活着……好累。
「2月18日陰」
就像陰暗潮濕地溝裡的一團淤泥,無論如何努力掙紮,都隻是徒勞。
這樣的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梨紗合上日記本,指尖發涼。
最後一頁的日期旁,隻有兩個潦草的字:「再見」。
她将日記鎖進箱底,拿起手機。
聽說母親在出國前,把東京的住宅轉到她名下,并留下一筆補償。
登上網銀後,梨紗瞅着銀行餘額。
數了兩遍,确認沒錯。
“呵~”她冷笑。
有點母愛,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