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藤本想第二日照常早起練武的,結果睡前被黑衣這麼一折騰,再睜開眼就到了中午。
黑衣醒的稍微早些,一直側躺着看懷裡酣眠的人,怎麼看也看不夠,從前他隻能這樣癡望着,現在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擁人入懷,在他眉心落下鴻毛般輕柔的一吻了。
他的神情認真虔誠,連呼吸都屏住了,生怕驚擾了白藤的好夢。感官一向敏銳的白藤果真渾然不覺,依舊沉沉睡着,整個人舒展在黑衣懷裡,宛如一隻安逸的貓。
船即将到達蒲九城的碼頭停靠,見房裡一直沒有動靜,藍尾輕輕敲敲房門,低聲詢問他們醒了沒有。
敲門聲一響,白藤的眼眸瞬間張開,眼神銳利如刀,對上眼前盛滿笑意的一雙杏眼,他才放松下來,慵懶地重新合上眼,發出一聲帶着鼻音的輕哼。
“什麼時辰了?”
“馬上午時了,船快停了。”
白藤一下坐起來了:“怎麼不叫我?”
“我也剛醒,看你睡得香甜,沒舍得叫你。”黑衣連新借口都懶得找。
聽見房裡傳出人聲,藍尾知道他們這是醒着,便悄悄退下了。
屋裡兩人賴了一會床,終于肯起身梳洗,昨日弄髒了裡衣,白藤便穿了黑衣的,雪白的裡衣他穿着略寬大些,領口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黑衣沒忍住,用指節輕輕刮了一下。白藤淡淡掃他一眼,也擡手摸了摸他的臉。
黑衣像得到了什麼天大的賞賜,抓住那隻涼冰冰的手,眉開眼笑地又蹭了蹭,這才樂颠颠地擰了帕子、端來茶杯讓他擦臉漱口,洗漱完,白藤披散着頭發坐到銅鏡前,拿起梳子開始梳理一頭如瀑的長發,黑衣乖乖坐在他旁邊,托腮認真地看着,白藤被他火熱的目光盯得難受,放下梳子瞪了回去。
黑衣俏皮地眨了一下眼:“我想為你編發。”
白藤猶豫一下,點頭同意了,自己梳理完剩下的頭發便把梳子遞予了他。
黑衣的手指将他的頭發分作幾縷,極認真地往一處纏繞去,嘴上同時絮絮叨叨:“我小時候都是黑管家在帶我,他總是給我講故事,後來講到了張敞,我當時便想,日後一定也要為心上人梳妝,可是我不喜歡女人,想了很久,也隻能學一學梳頭。”
白藤聽得忍俊不禁,故意問他:“你都為誰梳過頭?”
“我的心上人隻有你一個。”
白藤眉一挑:“你前二十年都沒有喜歡的人?”
“我認識的男人裡的确不乏美姿容的,但面對他們心裡始終缺點悸動,所以那一日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與他們不同。”黑衣微微一笑,“藤喵喵,你之前有過喜歡的人嗎?”
自然也是沒有的,甚至在昨日之前,他都沒有想過這檔子事,仿佛天生就不需要。
“那正月二十來找你的那個随從是誰?他對你的稱呼那麼親昵,是不是對你有心思?四十多了有家室沒有?”黑衣帶着醋意連珠炮似的問。
白藤不耐煩了:“做殺手的要什麼家室?”
“那就是沒有了。”
頭發已經編好,黑衣委委屈屈地坐到他身邊,矯情得很,一點都沒有昨夜半強迫人家做那事時的氣勢。
白藤于是反唇相譏:“聽聞大戶人家都有蓄書童做通房的習慣,那兩個家夥有沒有成親?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他說的是藍尾和綠蟻,時至今日,他也沒記住黑衣兩個貼身小厮分别叫什麼。
“……他們若敢對我動心思,我立刻把他們趕出家門。”黑衣趕緊轉移話題,“船快靠岸了,你幫我把頭發紮起來好不好?”
白藤不搭理這矯情鬼,顧自拿了外袍來穿上,然後慢慢束好腰間革帶,再纏上長鞭。
黑衣散着頭發,可憐兮兮地望着他:“藤喵喵,我錯了,我不該胡說八道。”
“嗯。”
白藤随意應付一句,抱臂在胸前,繼續打量鏡子裡的自己,目光停留在鏡中人頸側的吻痕上,細細打量了一會,他伸出手指抹了一下鏡子,手指移開,斑痕卻依舊,還随着他的湊近變得更清晰了,他微微擰眉,終于反應過來那印子在自己身上。
黑衣也發現了,而且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還能看到凝在喉結處的一點血痂。
他登時不幹了,翻箱倒櫃地找起了衣裳,提起一件不是自己要的便随手丢開,一會的功夫地上就積起一片深深淺淺的白雲,他找出一件高領的衣袍,馬不停蹄地開始拆白藤腰上的鞭子和革帶,白藤撥開他的手,一臉莫名其妙。
“你先穿我這件遮一下,一會到城裡尋到成衣鋪再換。”
白藤擺擺手表示不必,他又不是大姑娘,脖子破兩塊誰會往那處想?權當是跟人打了一架。
“這是我予你一個人的東西,怎麼能叫外人看了去?萬一他們以為你是……輕薄你怎麼辦?”黑衣不依不饒,一定要讓他換上那件高領的衣服。
外人的看法白藤從來不在意,就算真像黑衣說的那樣輕薄他他也能揍得對面哭爹喊娘,但是說到這是他予他一個人的,是他一個人予他的,就……也有點不想被外人看見了。
他換上了那件雪白的衣袍,黑衣高他半個頭,他的衣裳穿在他身上肥肥大大的,衣擺都垂了地,再一看配套的外衫那飄逸的廣袖,簡直累贅得令人頭疼。
好在天氣不冷,不穿外衫也行,他身上這件雖同樣是廣袖,但相比外衫那垂到膝的袖子還是窄了許多,與他尋常穿的衣裳相仿,而且也比外衫素淨,隻有領口的扣子誇張,盤成了翩然欲飛的燕子。白衫上身,再配上腦後那根低低的發辮,一下就淡化了白藤眉宇間的鋒利陰郁,顯出那眉眼的精緻來。他骨架小巧,因着年歲尚小,面部的輪廓較成年男子要模糊,今日這樣的打扮,說是誰家的高挑女郎都有人信,走出船艙時着實駭了藍尾一跳。
“白……白公子轉性了?”他捅捅身邊綠蟻,小聲道。
綠蟻連說悄悄話都很老實:“白公子這樣很好看。”
黑衣忽然想起什麼,停住了下船的腳步,手中折扇點點掌心:“今日綠蟻一人跟着,藍尾去掃馬廄,别人不許幫他。”
藍尾哭喪着臉:“二少爺我沒做錯事啊!白公子,您快給我求求情,我不想掃馬廄……”
“船上也有馬廄?”白藤聽錯了重點。
黑衣正好不給藍尾讨饒的機會,拉着白藤下了船,走出一截後轉身給他指指大船上一處位置:“以前到處遊山玩水,船上不得不帶馬匹車轎以備不時之需,看,那底下就是馬廄,咱們的馬都在裡面養着,今日停靠時間長,一會會有人牽了它們下來遛。”
蒲九城不大,碼頭距城門也很近,不用車馬,稍微走走就到了,這座城不比流風城富庶,道路很窄,金碧輝煌的宅邸廟宇也少,路邊多是破破爛爛的房屋,黑色屋頂平平直直的,沒有飛檐翹角,上面爬滿了爬山虎,屋檐下的牆也不是白色,而是青灰的磚石,磚縫裡生着斑駁的青苔。
即便有金燦燦的太陽當空,蒲九城仍有些黯淡逼仄,住慣了深宅大院的白藤卻興緻勃勃的,狹長的眼眸中閃動着光點,絲毫不嫌這座城破舊,甚至還覺得煙火氣十足。
路邊老婆婆揭了蒸鍋的蓋子,一大團水汽朝二人襲來,帶着桂花香和米香,她揮散水汽,手中長長的竹筷麻利地抄起鍋中點心,在竹匾裡一放就是整齊的一排,三五下就抄空了蒸鍋。竹匾裡的桂花糕和流風城的不太一樣,流風城的是米粉壓出的,或者條頭糕淋上甜甜的蜜桂花,竹匾裡的則白白嫩嫩,做成了梅花的形狀,沒有條頭糕的粘糯光澤,也沒有米糕的顆粒。
白藤吸吸鼻子,掏出一把銅錢買了兩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