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宋甯重新打掃了一遍家務,待一切收拾妥當,才癱在床上,撈起手機。
她打開洛塵的界面,翻着聊天記錄,有風帶着陽光吹進來,文字在此刻是暖洋洋的。
翻到最後,是洛塵分享的一首詩,來自于今天中午的一點四十分。
這首詩是蘇轼的《臨江仙·夜飲東坡醒複醉》。
“夜飲東坡醒複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他問:“你覺得當時蘇轼敲門沒人回應時,有沒有生氣?”
宋甯閉上眼,在腦海中構設這樣的場景,最後說:“我反正會有。”
洛塵許是在線,說:“宋甯同學,聽清楚題,我問的是,蘇轼會不會生氣。”
宋甯戳了兩個翻白眼的表情包過去,“我又不是蘇轼,我怎麼知道。”
“你就按你想的說。”洛塵回。
“我覺得有吧,畢竟那是他家,他都睡不了覺了,多少會有點生氣。”宋甯敲字。
“嗯,蘇轼會生氣,所以呢?”洛塵又問。
“所以他就寫詩記錄了自己的窘境,順帶贊揚了自己的一波豁達。”宋甯直接回。
“你覺得蘇轼很裝?”這次洛塵打了電話來。
“沒有,這你說的,别誣陷我。”宋甯否認。
“别,否認也沒用,你就是打心底覺得蘇轼裝。”洛塵肯定道。
宋甯摸不着頭腦,又不喜歡這樣的評價,隻好反問:“你不覺得?”
“可他是蘇轼。”洛塵隻輕聲說,又繼續道:“而且讀詩不要這樣讀。”
宋甯瞬間想起語文課堂上無數次的耳提面命,拖長調子回:“讀詩不能這樣讀,要先去了解詩的背景,作者當時的時代環境……”
“不是語文課啊。”洛塵打斷,“我隻是想說,你讀完這首詩,第一個感覺就是你會覺得蘇轼有一些慘,晚上喝醉了酒回不了家,得露宿野外對吧?”
“按照詩本意來解是這樣。”宋甯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思考。
“OK,那你看下阕,這是一首很典型的叙事轉抒情詞,下阕蘇轼直接抒情,末尾一句‘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更是名句。”
“嗯,就是這末尾的一句,很顯示出蘇轼的豁達。”
“但代入你的思維來想,如果是你被鎖在門外,左右門也打不開,你除了生氣吐槽發幾句牢騷外,能做的也就是跟蘇轼一樣,安慰下自己。”
“其實會突然覺得蘇轼有一種‘以天為蓋地為席’的灑脫感。”宋甯說。
洛塵失笑,”才品出來?“
“當然不是。”宋甯慢吞吞說,“講實話,以往覺得蘇轼豁達,也都是在課堂裡刻進DNA的,自己沒太大感覺。”
洛塵卻說:“可我不是讓你品他豁不豁達。”
“嗯?”宋甯這次是真的迷惑了,她問:“那你講它幹什麼?”
“首先,宋甯同學,我不是語文老師,我并不負責教你讀詩,尤其是讀懂詩。”洛塵正色說,“我舉這個詞,隻是想和你說,人這麼長的一生,總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或大或小,你都可以記錄下來,像蘇轼,像李白,你可以用筆或者其他工具,無論怎麼寫,不開心可以寫,想誇自己了,也可以寫。”
宋甯沉默許久,最後萬般情緒融在一聲笑裡,說:“謝謝。”
洛塵也再沒說話,在這長達三分鐘的沉默中,宋甯收到了一條消息。
“你是你人生的作者,無需在意平仄或起承轉合,未必算得上大著作,但仍舊波瀾壯闊。所以請認真書寫你的故事,不受任何限制,不管筆調如何。”
看後,宋甯輕輕轉了轉自己的手。
電話悄無聲息被挂斷,而陽光下,手指纖細,皮膚白嫩。
宋甯記得之前有一回做事,實在做不來,差點幫了倒忙王立清便罵她:“你這可是雙文化人的手,做不得粗活。”
文化人的手。
宋甯用力攥了攥,文化人的手,也拗不過命運。她能寫的,是什麼呢?不過命運使然下,不願認命的抵抗後,無可奈何的歎息罷了。
她真的能書寫自己的命運嗎?
十八号的軍訓,十七号便發了通知,來領軍訓服裝。
十七号下午兩點五十五,宋甯按要求到了高一一班的教室,教室内人差不多坐滿,宋甯隻好坐到了靠門的第一排空位。
教室内吵吵鬧鬧,并不是她所想象中的第一次初見會有的沉悶。
直到一個有些微胖的男老師進來。他将随身帶着的包放在講台上,抽出一疊文件,朗聲道:“各位高一一班的新同學好,我是徐開,你們的班主任,這一堂課,不是正式的班會課,但我要認識一下大家,下面來點個名。”
點過名後,徐開道:“從明天開始學校對新入學的高一年級同學展開為期十四天的軍訓,現在我們高一一班需要一個軍訓負責人,有沒有哪位同學自告奮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