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宋甯終于背上書包,提好行李箱,登上了前往章城火車站的公交。
從宜鄉到章城火車站,宋甯要坐一個小時四十分鐘的公交;從章城到漠城,宋甯要坐二十九個小時的硬座火車。
而這一程旅途上,她的手中隻有一個老年機。
在已經步入智能化時代的2019年,身邊旅客智能媒體播放器的各種聲音從不間斷,宋甯隻抱着一本書,阖住眼,掩飾自己的格格不入。
路上景色被遠遠抛在後面,遠山落日,綠野清池,宋甯倚着窗,發了一個很久的呆。
久到一輪光落下,世界陷入黑暗中,旁邊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高鐵早已經投入使用,坐硬座的人本來就很少,再加上這趟旅程的路過站點都不是什麼大熱旅遊城市,人少,車靜,聲音格外突兀。
她聽見了自己胃部傳來的催促聲。
該進食了。
可宋甯隻是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沒有任何動作。
宋甯是在這個時候意識到自己有很強烈的自虐傾向,從一年前還在漠城上學的時候,宋甯就開始用各種疼痛來提醒自己。
有時是故意不吃飯好借着饑餓感帶來的疼痛清醒一瞬,有時看着明明尖銳的物品卻刻意拿手去觸碰,更嚴重的時候是自己喜歡用小刀親手劃開一道縫。
區區饑餓感的疼痛,反而顯得沒那麼嚴重了。
哪怕後面衍生成困擾她一生的胃病。
宋甯輕輕阖住眼,又昏睡過去,再醒來時,天光大亮。
打開老年機才知道現在已經上午九點,再有六個小時,就要到目的地了。
老年機上有幾條未知号碼發來的未讀消息。
宋甯沒敢打開,但手指誤碰到了,廣告消息就這麼映入眼簾。
她忍不住自嘲笑笑。
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安心。
中午時,宋甯還是泡了一碗泡面,還翻出了一些開胃小零食。
其實洛塵不知道,宋甯喜歡吃酸大于吃甜。
因為酸食開胃。
她的胃口本來就不好,在自己故意折騰過後,這胃口幾乎差到了頂點,對什麼食物都沒有進食的欲望。
很多東西,她吃着都沒有明顯的味道,更遑論喜歡。
那些所謂的喜歡,隻是挑出來的比較順口,要說多麼喜歡,也不至于。
下午三點,列車即将到站,宋甯收拾好自己所有的行裝,按照以往的記憶,出了站。
漠城是個小城市,出站口小得可憐,區區三百米就走出了車站,看着熟悉的公交站台,宋甯湧上一抹惆怅。
宜鄉雖小,但是是章城下屬的區縣,沒有火車站,于是出行要去章城站,很大。
這是她當時覺得可以轉學的原因。
但宋甯沒有想過,章城一個車站都比漠城一個高中學校大。那麼宜鄉,一個小小鄉鎮,在章城這個繁華的省會城市前,是什麼份量,又能拿到多少資源呢?
宋甯也是這時才想明白,不由得苦笑。
夏日晝長,三點半下車到漠城,轉一趟三十分鐘的公交,就到了父母租下來的蝸居。
宋平康出門工作,隻有王立清在家,門打開時,王立清沒有好臉色,冷着一張臉,什麼話也沒說。
宋甯默默将自己的行李推入那張嵌在父母床邊的小床旁。
床上面還是空着的,王立清看過來,“自己翻被子出來整理。”
東西堆得很亂,宋甯按記憶去找,沒找到,反倒讓一個紙箱掉落在地,沒封嚴實的紙箱零零落落散了一地東西,哐啷的聲音讓王立清探頭看來。
“連找個東西都這麼笨手笨腳。”她罵了一句,自己放下賬本,親身過來找。
看宋甯還站在那兒,又罵:“還站在那裡幹嘛,過來幫我搬。”
箱子很多,堆在一起,宋甯幫忙搬掉上面的,看王立清一個個打開,一個個否定。
許久才找到,宋甯默不作聲,在王立清的幫助下,終于鋪好了床。
隻是一鋪好,就到了五點半,王立清趕去廚房做飯,宋甯坐在床上,手指摩挲着老年機,一言不發。
宋平康六點進了家門,隔着門,聽到他先去問,“小甯還沒來嗎?”
“早到了,什麼也不會做,讓她鋪個床,這也找不到,那也找不到。”王立清抱怨的聲音若隐若現。
不一會兒,宋平康推開門,看着宋甯,也沒個笑意,隻是神色柔和,拿出五十元,道:“想吃什麼現在去買,飯還沒好。”
宋甯搖頭,宋平康也沒再說什麼,收回錢,也離開了房間。
一張餐桌上,王立清的抱怨聲從未停歇,不是抱怨菜價,就是抱怨臨時工工資,間歇着抱怨丈夫,抱怨兒女。
而宋平康一言不發,顯然早已習以為常。
宋甯便在這怨聲載道與沉默寡言中,開啟了十五歲在漠城的暑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