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夕陽像是被筷子捅破的鴨蛋黃，黏黏膩膩地流瀉了漫天。連綿不斷的知了聲與濕熱的空氣使江小白内心更為煩躁，他懷裡抱着書，坐在直通嘉華出版社的公交車上，公交車搖搖晃晃，他在大腦裡把一會兒與孟編對峙的場景，自己要如何據理力争，諸如此類的畫面演練了一遍又一遍。

“嗡，嗡——”放在褲子口袋裡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了起來，江小白艱難地騰出一隻手把手機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來然後歪着腦袋接通電話，“喂？”

“啊，小白啊？是我，老王。”因為常年抽煙而顯得格外粗啞的中年男人嗓音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

“哦哦，王叔，是我。”江小白聽到王叔的聲音，立馬脊背挺直了起來，他有點緊張。

“小白啊，這個季度的房租是不是該交一下了啊？”王叔開門見山，作為房東，他也實在沒必要對江小白客氣。

“呃……王叔，我這邊手頭有點緊，我……”江小白懊惱地看了一眼自己懷裡的書，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

“小白啊，叔也知道你不容易，但是叔畢竟不是開善堂的，叔也要吃飯啊……我記得你上個季度的房租也還沒交呢吧？”王叔嗓門很大，江小白皺着眉把手機離開耳朵一段距離，嘴上小聲說着，“您再通融通融吧……再給我幾天時間……現在手頭實在是緊，我湊夠了就給您打過去……”

“老是這麼拖着也不是辦法，這麼着吧，今兒是周五，周日晚上之前你把這兩個季度的房租一塊兒打我卡上！就這麼定了啊！”王叔沒等江小白回絕就迅速挂斷了電話，江小白慢慢地将手機放回褲子口袋裡，然後失神地看着自己懷中那一本又一本的書。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終于還是緩緩地落了下來。

“嘉華出版社，到了。請從後門下車，開門請當心……”

江小白跟随着人群下車，雙腳踏上堅實的地面。

嘉華出版社依然是那麼的流光溢彩，晶瑩剔透的玻璃房子裡此起彼伏的鍵盤聲鑄起天梯，有人俯視塵埃，有人腳不沾泥。

一本一本厚厚的書被江小白用雙臂圈在懷裡，沉甸甸，仿佛是壘起墳墓的灰色磚石，大塊大塊，把他的夢想深深掩埋。

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

江小白仰起頭一層一層地數着每一層的玻璃窗，真多啊，真高啊。

那是他一輩子都不可能爬上去的地方。

真可笑，明明上次離開這裡的時候還自己暗暗發誓說不再來了，沒想到打臉來的這麼快。

江小白這次輕車熟路，誰也沒搭理直接就坐電梯過走廊穿過一排又一排的辦公桌走上閣樓，然後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門。

坐在辦公桌裡面的孟編聽到門口有響動緩緩擡起頭，而就在他擡起頭的時候，江小白已經風風火火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後将自己抱了一路的書用力沖他甩了過去！

鈍重的書籍零零落落地砸到了辦公桌上，有的砸向碼放整齊的書稿，有的砸向正在運作的電腦，還有的砸向正好擡起頭的孟編。孟編眼疾手快，看到飛旋過來的書本連忙伸手擋在電腦前。他的手背被書角磕了一下，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睛卻像刀子一樣鋒利地狠狠地剜了站在對面的江小白一眼說，“江小白，你瘋了。”

“不是我瘋了！瘋了的是你！我都說過我不會加入你的團隊不會同意把我的故事給别人用，你為什麼還要給【北渚有橘】？！這裡面的故事，這一個個結局，你知不知道你糟蹋的是多少人的心啊！”江小白紅着雙眼控訴着孟編的不道德的同時雙手一揮，原本還剩在辦公桌上的一摞稿件也散落在地，像是一隻隻折翼的蝴蝶。

“從頭到尾我也沒有說過不利用你和你的文字。”孟編輕描淡寫地看着半空中翻飛的稿紙，好像對他來說那些根本就是什麼無關緊要的東西。

“為什麼？為什麼！”江小白努力壓抑着内心的憤怒，可是那根本無濟于事。滔天的怒火是很難平息的，他隻能把憤怒傾注在眼前的事物上。“啪！”黑色的咖啡杯砸到地上，褐色的咖啡與瓷片交相輝映。“咣當！”牆角的茶幾和椅子應聲倒地，江小白像是得到了什麼拆遷任務似地每一處都不放過。

孟編雙手環抱冷冷地看着在自己辦公室裡發瘋的江小白，就在江小白雙手伸向他那台寶貝電腦的時候，他迅速出手鉗制住了江小白的手腕，“你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