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亭曈就在這或生或死的狀态中,渾渾噩噩度過了三個日夜。
直到第三天傍晚,周遭安靜了下來,孟亭曈這才終于得了閑工夫,迷迷糊糊地回想着他這短暫的一生——
他從南陵的風月館裡走出去,漂泊輾轉,于名流貴族之輩間遊走,在紙醉金迷煙花地裡偷生,無數人的賊狼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他招惹萬花,卻片葉沒沾。
然後現在他死掉了,沒帶走一塊銀元、和存起的一櫃珠寶。
孟亭曈無奈片刻。
早知如此,還不如沾一片呢。
那泠廊樓裡的冷面小生,許是還等着他邀酒呢。
那可是他散了不少金銀,才換來的冷美人一笑。
思及此,孟亭曈閉目惋惜,也不知是惋惜那些個傍身的東西,還是惋惜沒和那冷美人吃上一碗酒、喝上一盞茶。
“宋晴昀,你倒是真好命啊,這樣都沒有死掉。”
帶着涼涼恨意和極度不甘的咬牙切齒意味,似是詛咒般從剛不鳴叫了的耳膜中穿過來,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怕被旁人偷聽了去。
“就是不知道……你何時才會醒過來。”
“也不知道你醒來後……還能不能活得下去?”
“呵呵,或者……”
“你真的能醒過來嗎?”
吱呀一聲,随着開門聲響,緊接着是皮鞋底踩着地闆的咔哒聲,剛剛還纏繞在耳膜邊如怨鬼詛咒一般的聲線于瞬間變了樣子,聲線緊了些、音調高了些,連帶着最後被刻意拖長的尾音都帶着些上揚。
“哥哥~你來啦?”
“嗯。”
“哥哥,瑜願心裡好難過,看着晴昀哥哥一動不動躺在這裡,瑜願真想多做點什麼,好幫哥哥和家裡分擔一些,讓爸爸媽媽不用這麼勞累……”
“瑜願是好孩子,哥哥知道的。”
“哥哥,你說晴昀哥哥還會醒過來嗎?瑜願真想代替晴昀哥哥……這樣晴昀哥哥也可以少受些罪,瑜願甚至願意——”
“别說傻話!”那溫柔沉靜的男聲突然發了急,忙止下那個一直瑜願瑜願反複唠叨的軟綿綿的聲音,随後又頗有寵溺意味的音色柔聲開口:“瑜願乖,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怎麼可以代替他受苦?”
“你什麼身份,他什麼身份?”
“他哪裡能夠和你相比。”
“哥哥~”
“他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他咎由自取,和你有什麼關系。”
“瑜願啊,你就是太善良了。”
一陣鈴聲響起,那皮鞋底子咔哒咔哒地聲音逐漸遠去。房間内再次隻剩下宋瑜願一個睜着眼的人,那蛇吐信子的斯斯聲又傳了過來,陰冷冷的纏繞在耳廓上。
“就這麼半死不活地躺着,多沒有意思啊~”
“我說好哥哥,我該怎麼再送你一程呢?”
“不要在出現在我和我的家人面前了,好不好?”
“你看,大家是多麼的讨厭你啊~”
“我好心幫幫你,幫你好、好、上、路——啊?!!!!”
孟亭曈剛剛睜開眼睛時,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白慘慘的、驚慌失措的臉,黑漆漆的瞳仁瞪得溜圓,快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似的。
“吵死人了。”孟亭曈淡淡開口,聲音因躺了太久而變了調子,幹澀又沙啞,還帶着極度的不耐。
這是哪家的壞種。
廢話怎麼這麼多。
“宋宋宋宋宋晴昀——你你你醒了?!”
大門被‘砰’地一聲推開,打門外邊兒又沖進來一個男子,慌張護在那黑眼慘白臉的面前,二話不說張口就是責怪,指着病床上躺着的人怒道:“宋晴昀!你才剛醒,就又要來欺負瑜願嗎?!”
孟亭曈眨巴了兩下眼,短暫的環顧了一下四周,确定房間内除了自己以外就隻有面前兩個大活人之後,終于把剛剛聽到的兩個名字給對應到了人的身上。
既然這位黑眼慘白臉就是瑜願。
那麼宋晴昀是……
孟亭曈沉默兩秒,幹巴巴地從喉嚨裡硬擠出來了兩個字,“我嗎?”
“不是你還能是誰?!快給瑜願道歉!”
孟亭曈眯了眯眼,擡起的手腕扯動着輸液管子,吊瓶在腦殼上方晃晃悠悠,将天花闆上亮得刺眼的燈光割成一塊一塊,愰得人眼暈。
眼暈,頭也暈。
暈到最後,孟亭曈的腦子裡隻剩下一句話——
呵,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