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再度響起,席間又熱鬧起來。
鐘薏好不容易平複好心跳,旁邊一桌的蘇玉姝悄悄靠過來:“你看那邊的貴女,是不是在偷偷瞧陛下?”
鐘薏下意識擡頭,斜前方聚坐着兩位姑娘,正是下午評價她身材的人,她自然認得。
兩人此時并肩而坐,腦袋湊在一起竊竊細語,眼神不時朝着主位投去,巾帕也掩不住面上的嬌羞好奇。
她順着她們的目光向上看去,現在才真正看清天子的模樣。
年輕的帝王似乎對現在獻舞的妩媚舞姬興緻不高,隻低眸喝着酒。一襲玄色龍袍将修長身形襯得挺拔。天地靈秀好似都彙在一張面皮上,劍眉星目收斂了鋒芒,和群臣交談時的目光卻仍帶着股淩厲的氣勢。高挺鼻梁和深邃眼窩在燭火下打出一道陰影,讓他的面容看起來越發晦暗不明。
蘇玉姝壓低聲音,調侃道:“瞧她們那個樣子,可比咱們放肆多了。這位新封的郡主和趙長筠,可都是現下京城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呢。”
鐘薏微微疑惑,收回目光,低聲問道:“為何這樣說?”
蘇玉姝似笑非笑,眼裡透着幾分意味深長:“還能為何?一個是皇族金枝,一個是幾代世家名門,這樣的身份本就高人一等。更何況,這長華郡主可是陛下的堂妹,傳聞陛下對她頗為照顧。而趙長筠呢,雖然我不喜歡她,但私下裡誰人不知趙國公有意讓她進宮……”
鐘薏聽得心中一緊,眼神不自覺地又往主位的方向掃了一眼。高座上的那人依然神情冷峻,似乎對一切皆漠不關心。然而,她卻覺得自己的目光隻要稍稍靠近他,連心跳都不由自主地亂了節奏。
“薏兒,你怎麼臉紅了?”蘇玉姝突然發現她的異樣,抿嘴一笑,帶着幾分揶揄,“莫不是你也被陛下的風姿迷了去?”
鐘薏怔了怔,連忙低下頭,聲音含糊:“姐姐莫要胡說。”
蘇玉姝看她害羞,掩唇笑得更歡了。
鐘薏端起酒盞,連喝幾口,壓下臉上的熱氣,周圍人們的交流聲不斷,蘇玉姝的調笑猶在耳畔。
她忍不住再次擡頭,隻一眼便直直撞進那雙黑沉的狹長眼眸。
漆黑的目光鎖在她臉上,似已注視她良久,像耐心等着獵物上鈎的獵人,隻等她看來。
鐘薏怔住了,連呼吸都忘記。她幾乎是驚慌失措地垂下眼簾,鴉羽長睫蓋住半扇潋滟的眸,手中握着酒盞摩挲。為了掩飾慌亂,又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酒液微涼甘甜,帶着玫瑰花香,倒是不醉人。
衛昭并未追随,隻是不緊不慢地收回目光,仿佛剛剛的短暫對視隻是無意而為。隻有旁邊的掌印内侍韓玉堂看見了他嘴角一閃而過的笑意。
韓玉堂看見鐘薏的那一瞬間便了然,他從年少便跟着陛下,伺候多年,最會察言觀色。
陛下這小半場宴席還不到,投在那裡的目光一雙手都數不清了。
韓公公悄悄看向那遠處安靜端坐的柔弱身影上,看見鐘薏拿着酒盞的指尖收緊,微微泛白。
他又不動聲色地靠近天子,低聲道:“陛下,奴才瞧着鐘小姐似乎對這宴席并不習慣,那琉璃酒盞都快被捏變形了呢。”
衛昭眉梢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語氣卻聽不出情緒:“朕何時注意她了?”
韓玉堂聞言,假裝沒聽懂衛昭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立即彎腰附和道:“是是是,陛下沒注意!”
衛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語氣淡淡:“既然知道,那話就少說些。”
韓玉堂立刻低下頭,但那張狗腿的笑臉卻仍藏不住。他壓低聲音,又悄悄補了一句:“奴才明白,可奴才也擔心鐘小姐太緊張,萬一不小心出點岔子,豈不是壞了陛下的好心情?”
衛昭端起酒盞,似乎再懶得搭理他,低頭抿了一口。然而片刻後,他的目光卻第十三次不經意掃過鐘薏所在的方向。
韓玉堂全程将這一細節收入眼中,眼底笑意更深,卻強忍着沒說話,他後退半步,低眉斂目,随手招來旁邊跪侍的綠衣宮女,吩咐着什麼。
心裡暗自得意:陛下嘴上說得冷冰冰,眼神卻半點不離鐘小姐,奴才才不是多嘴,分明是在盡忠呢!
沒想到這玫瑰荔枝釀初初嘗着與果酒一般,後勁卻出奇的強。
宴席未過半,鐘薏已覺得頭腦有些暈沉,胸口微微發悶。臉頰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層桃花色的粉暈。
她放下酒盞,琉璃質地在桌上輕微磕碰一聲,又被周圍的嘈雜蓋住。纖細如白筍的手指輕輕扶住桌案,指尖觸碰到涼意,心中的燥熱仿佛被壓下些許,她努力平複着自己略顯混沌的意識。
微醺間,鐘薏的視線掃過宴席間的燈火輝煌,那些交錯的人影和耳邊的絲竹聲仿佛都蒙上了一層薄紗,叫她看得不真切,卻又越發擾人心神。
鐘夫人注意到她的異常,側頭柔聲道:“可是不舒服?這酒濃烈,你大病初愈,不該多喝。”
鐘薏聲音帶上一絲輕柔的沙啞,微微扶住額頭:“沒事的娘親,隻是有點暈。”
就在這時,一位綠衣宮女端着酒壺托盤走來,低眉順眼,模樣乖巧,似是還想再給她添些酒。
鐘薏正欲阻止,那宮女卻不知沒走穩還是怎的,腳下一個趔趄,壺中的酒瞬間傾灑而出,摔在盤中,部分濺在了她的衣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