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悠悠地接着剛才的話說道:“我在醫院裡這樣天天躺着也挺好,躺到我一分錢也拿不出來的那天,就幹脆死在醫院裡,倒也算是有個去處,畢竟醫院裡有停屍間,不至于暴屍街頭。”
陸何散沒理會他的調侃,而是真真切切地為馬陽生的話感覺到害怕——因為馬陽生看起來真的像會這麼做的人,他現在雖然在說話,但是人已經像一副半死不活的屍體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陸何散波動的情緒,馬陽生又閉上了眼睛,安慰道:“你别怕,我開玩笑的。你知道的,我這種人,最喜歡把生死挂在嘴上,不必在意。”
他這種人。
他是哪種人?
“我小時候在孤兒院的時候就這樣。”馬陽生像是陷入了回憶,他又艱難地翻了個身躺平在病床上,“那時候我滿口生死,大人覺得不吉利,他們總是忌諱‘死’這個字。”
“可是我不明白——大家都是要死的啊?有誰能長生不老嗎?捂住我嘴巴的管理員會死,照顧我們的阿姨會死……我當然也會死,說不定比他們更凄慘,更壯觀。”
馬陽生似乎是想笑,但氣氛一時有些凝重,在陸何散的視線下,他隻得幹笑兩聲。
“我計劃了很多種死法……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在大海邊溺死,從某個雪山的山頂一躍而下,或者咽下一枚精緻漂亮的匕首,再挖掉眼球含在口中……”
“我還有很多很多浪漫又美麗的死法,唉,人要是有很多條命就好了,我一個一個試試。然後再把我的屍體火花塞進煙花裡,随着呼嘯的火花一并上天。”
“哇,多美啊,簡直就是藝術。”
馬陽生側頭笑笑,許是因為一口氣講這麼多話都緣故,那張蒼白的臉色竟浮現出一股詭異的血色,照的他整個人面若桃花,興奮異常。
“你……”陸何散被他這一番瘋狂的話語驚的說不出話來。
“我怎麼了?”馬陽生笑笑,渾身又有力氣了似的,終于慢慢撐着床坐了起來。
“多美的花朵,要是能把它搗碎加在我的骨灰裡就好了……芬芳,美麗,純潔,正統。”
馬陽生擡起眼來看着陸何散說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馬陽生沒有給陸何散回答道時間,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生是不幹淨的,死也是腐朽的。這朵花一旦根被折斷,生命也就寥寥無幾了。它或許想在多開幾天,想再盛大絢爛一點,但它已經沒機會了,沒有土壤給它提供養料。”
馬陽生笑了起來。他的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抖到一種領陸何散害怕的地步,馬陽生卻是不以為意地擺擺手,說道:“沒事,藥物副作用罷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馬陽生盯着陸何散的眼睛自言自語道,“我沒有,我清醒、冷靜的很。我的養料也沒有了,‘死’字也該輪到我了。我曾經是一葉孤舟,現在也無所牽挂。你不用害怕——死亡并不可怕。終有一天這個字也會輪到你,所以不需要為我的,為一切像我這樣的人的偏激行為感到悲痛。”
“我們隻是解脫了,隻是逃離苦海了。隻是不用承受再也不能承受的了。你會明白的,何散,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到那個時候你就不會露出像現在這般驚恐的神色,到那個時候你就會知道什麼才是生命真正的終點。”
陸何散聽完馬陽生神神叨叨的一番話,驚悚的同時疑心他是不是被邪/教洗了腦。當然以馬陽生現在極不穩定的精神狀态,他是萬萬不可掏出手機報警的,否則馬陽生一定奪過他的手機徹底瘋了不可。
陸何散沉默着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馬陽生口中的“我們這種人”是什麼意思,他隐隐猜到馬陽生的背後可能有隐情。便垂手站了起來,在病床的一邊。
他的餘光瞥見了旁邊的垃圾桶。馬陽生說着自己很久沒畫畫,但是裡面赫然是好幾個被團成一團的素描紙團。
他從旁邊的飲水機裡接了熱水想讓馬陽生喝兩口,馬陽生卻好似沒氣了似的,在床上一動不動了。
陸何散正想去碰碰他,卻看見馬陽生伸手蓋住了自己的臉,睜開了眼睛,從指縫裡擡頭看向天花闆。
“為愛情而死……說着倒也算是浪漫好聽……”馬陽生口中喃喃自語,“她不回心轉意,我就當一把尤三姐,等她醒悟過來,一切都晚了……”
陸何散恨不得分身出去切百度,搜一搜朋友因情想要自盡該怎麼辦。但他此刻隻能整個人如同定在原地,絞盡腦汁地想一些勸慰的話來。
這時,他聽見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這陣腳步聲馬陽生太熟悉,因為那個人無數次穿着那雙皮鞋不緊不慢地走在長廊,走到他的身邊。
他幹脆裝死似的兩眼一閉在床上躺好,陸何散一下反應不過來,就聽見門外有人說道:“我來的算遲嗎?”
“——我可以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