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箭破空而去，穩穩紮到靶子上。

離靶心偏了兩分。

江島深呼出一口氣，從殘心的狀态脫離，一邊回憶剛才那一箭的手感一邊擡眼，這才注意到之前還高高挂着的太陽現在已經半截入了土。

略長的鬓發被仔細别在耳後，金屬質的耳骨夾在太陽餘晖的照射下反着光，給他恬靜淡然的氣質平添了幾分炫目的明豔。

盡管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了，少年還是接着抽出一隻箭矢。

最後一箭，這回真的是最後一箭……

他搭弓的手頓了下，像是聽到什麼細微的聲響：“誰在那兒嗎？”

一片靜寂。

但他就是莫名笃定外面肯定有人在。

江島實央偏過頭，臉上浮現出困惑之色。

他收起弓朝門口挪步，弓道場裡一般不用穿鞋，隻要腳步稍稍放輕，踩在木質地闆上就幾乎不會發出聲響。

門半掩着，他悄然探出腦袋，看到門外有點眼熟的少年繃着一張臉，死盯着牆上弓道場的牌子。

像是要把那個破舊不堪的木牌盯出什麼花來。

“……石田同學？”江島斟酌着開口，希望自己突然一個冒頭不會吓到對方，“你是在……參觀社團？”

“呃……是、是的。”

石田雨龍确實沒料到他真的會出來查看異響，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隻是偶然路過，偶然聽到裡面有動靜，結果扒在門口偷看還不出聲的行為，索性順着對方給的台階應了下來。

雖然這個借口真的很爛。

畢竟他早就遞交了手工部的入社申請。

而且還是親手交給的面前這個人——他的班長。

他開始後悔為什麼自己在對方出聲詢問的時候沒有及時溜走，溜得狼狽一點也比現在的騎虎難下好多了。

江島實央假裝沒注意到少年人藏在冷臉下的尴尬，隻當他真的是來參觀的，還主動邀請：“要進來看看嗎？”

石田稀裡糊塗被領進了弓道場。

“不好意思啊，這裡條件比較老舊。”江島抱歉地笑了笑。

“還好，挺幹淨的。”石田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跟進來了，隻能硬着頭皮接話。

“那就太好了。”黑發的矮個子少年笑容愈發真誠起來，“我打掃了好久呢，還請了我們班的同學來幫忙。”

像是做完家務之後讨要糖果的小孩子一樣。

或許還應該附贈一個摸頭獎勵。

笑容……太晃眼了。

石田當然是知道有這回事的，隻不過那時候他跟這位班長完全不熟，也就沒有去湊熱鬧的心思。

反正班上的人都挺積極的，也不差他這一個。

他别過臉，強行轉換話題：“我記得學校的弓道部好像已經解散了才對。”

“本來是這樣的哦。”江島拿了個墊子請他坐到旁邊，“現在的話……雖然挂了個名頭，但部員也就隻有我一個人而已。”

“學校會同意這樣的事？”

眼鏡君好像還在因為偷摸扒門框的事尴尬得不太能進入正常對話狀态，語氣是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生硬。

“唔……确實不容易呢。”他沒有多講，反過來問，“所以石田同學要入部嗎？”

石田哽了一下，懷疑這人是在故意揶揄他。

“哈哈，抱歉。”江島彎着眸子，跳過了這個小小的玩笑。

他撈起之前放在一邊的長弓：“石田同學以前有接觸過弓道嗎？”

“呃，算是有吧……”石田語氣漸弱，他看到對方徑直拿上一支箭。

踏足，定身，搭箭，舉弓……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任何冗餘。

漂亮又幹淨。

直到振蕩心神的清越弦音轉瞬即逝，石田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起屏住了呼吸。

靶子上早先就插了好幾支偏離靶心的箭，唯獨剛剛那一箭死死釘上了最中央的位置。

“……很厲害。”他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隻能用幹巴巴的語言稱贊對方。

“謝謝。”江島順手别起臉邊散落的發絲，道謝的同時還不忘宣傳一波，就像對待一位真的來參觀社團的同學，“要是對弓道感興趣的話，之後可以随時過來哦。”

他朝這位已經有了社團歸屬的同學眨眨眼：“畢竟是隻有我一個人的社團嘛，想來就來，時間也很自由。”

“啊、嗯，我會考慮一下。”

石田一眼掃過對方不經意間露出的異形耳飾，嘴上打着哈哈敷衍，又琢磨着這人像是裝了開關一樣，拿起弓放下弓給人的感覺似乎完全不一樣。

“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換個衣服就回家了，要不……”

象征着解放的話語天籁般流過他的耳畔。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雖然從小就對這位隻聞其名的同齡人抱有強烈的好奇心，但這種開端的交流場面還是太尴尬了。

他硬生生掐斷自己還在想着剛剛那一箭的思緒：“那我先走了，打擾了，再見。”

嗚哇……走得真果斷。

江島實央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洪水猛獸了。

不過說起來，他在班裡跟石田雨龍的交流不多，也一直覺得龍弦叔家的那個孩子是個如表象所見，冷漠又孤傲的獨行者。

今天意外地接觸下來，有點推翻之前的印象呢。

陽光下，少年的黑色虹膜泛起不明顯的幽紫，油然而生的深邃感卻被其中的點點笑意打破。

他擡手搓搓自己的耳骨夾。

很有趣……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