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之不明白,疑惑道:“什麼?”
“你不認得路,此時卻記得了方位,總愛問‘什麼’,可卻似什麼都懂,那接下來……你可懂?”
他輕淺一笑,雪光與月光在他臉上交集,眉目恍過一瞬溫情。
林汐之本想看清,眨了一下眼,卻見他已起身離開,旁側山岩如一方石壁,楚逍輕松躍過,碰落了厚積的霜雪,留下一串腳步聲。
她抱膝坐在石頭自然形成的夾角底下,楚逍給她掃去了雪,能坐下來慢慢等。
她将身上裘衣裹緊,疲憊趁她松懈,再次上了頭,她不知不覺地開始放空。
楚逍往高處走,離開林汐之一段距離,高聲道:“廢物們别找了,之兒在我這兒,回去了!”
話音落下,谷中回音疊起,他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等來了充耳的沉寂。
林汐之忘了回應,他開始憂心她又睡了過去。
忽而一聲轟響,腳下石土震動,黑暗中隆隆聲似從天頂蓋下,楚逍知覺兩側襲來劍芒,退身仰倒,一手撐地繼而懸身翻轉,鋼刀出鞘,偏鋒掃起數尺白浪。
林汐之躲在岩石底下打着瞌睡,轟響傳來時她驚得往身後石頭上貼了去。
刀劍相擊的铮鳴聲劃進了耳朵裡,她發覺楚逍是以身為餌。
坐着隻剩驚惶,她爬起身來,循着聲音的來處跑了出去,擡頭望見山頂素塵洶湧而下,爆破聲接連不斷,腳下山石跟着震動坍塌。
楚逍執刃奔走,數道白影纏在身側,劍芒在他周圍聚起,織作索命的網朝他蓋下。
他停下一瞬,兇光入目,以寒刃為筆,橫掃挑劈中畫出遍地幽冥繁花。
滾滾白塵自山頂撲下,吞了倒地的溫血與寒刃,如得令的巨獸般咆哮着追咬他。
“楚逍!”
林汐之朝他奔去,皓雪崩落的聲音将她的呼喊聲全部淹沒,她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楚逍踏過亂石,翻身躲過一劍,長刀揮起,削斷了一抹月色,山中最後一縷白魂落入鮮紅的花海中。
他回頭掃過一眼,瞥見林汐之朝自己奔來,腳後不慎踏空,失足跌落。
林汐之見他摔倒,跑得更快了些,素白塵雪不斷湧近,她跑得钗環松落,烏發瀉下,臉上慌亂難掩,朝楚逍伸出了手。
雪獸咆哮而來,整個谷地都在震顫,松動的亂石帶着積雪陷落,似天崩地裂,楚逍起身拉住了她,帶她跑了幾步,在雪獸吞下他們之前,将她拖入懷中,抱着她往谷底滑落,側身翻入一旁的岩石下。
素浪兇塵重重撞在他們身後的巨石上,濺開飛散,如雨落下,墜在他們身側、腳邊。
兩人蜷在一起,楚逍将林汐之護在身下,林汐之的臉埋在他心口處,耳邊轟響不斷,夾雜着他極快的心跳聲,沉香的氣息驅散了她一人躲藏的驚惶。
片刻之後,轟響漸消,她聽見他笑,埋着頭把臉貼在她跑得钗環落盡後披身散開的頭發上,蹭來蹭去。
她掙紮着擡起頭來,頭發蓬亂,楚逍松開手,一臂蓋住了雙眼,仰面躺倒,咧着嘴笑開了花兒,烏發散在地上,白玉金雲冠吸滿了月色。
她不知這到底有何趣味,坐起身來,斥道:“你是不是瘋了?不要命啦?”
楚逍笑意稍斂,半撐起身,素來寂寒的眼眸漾着一片潋滟,“到底是誰不要命了?”
少有的清柔不知是不是月光所賜,林汐之心裡想着他問的話,默默然有些後知後覺,她不聲不響,不知為何有些委屈,便隻看着他。
他笑着轉開臉去,回頭又道:“好……我不要臉,不要皮,也不要命,可滿意?”
林汐之皺眉眨眼,迷惑困擾寫在臉上,“可是……哪裡好玩兒了?”
楚逍立起一條腿,坐了起來,手肘抵在膝上,彎起肢節敲了兩下自己的頭,眼含笑意,意猶未盡,道:“我原想着讓你體會一下,我死了你會如何,你這悍婦倒會加碼?你如今可是跑過了雪崩的人,哪裡不好玩兒了?你簡直驚為天人。”
林汐之是着實不懂,兩人就那樣對望着靜默了半晌。
疲憊逐漸糊了林汐之一半意識,她想不明白他是何意,他死了的情況?她亦不知為何慎王府的侍衛會點了火藥,明明方才生死一線,這畜生卻似在遊戲……
但總歸無事,她決定暫且放任了自己的困倦乏力,不再深究。
她在一團亂麻的頭腦中搜尋了一下,又道:“他們是……二殿下派來的,可怎會知曉……火藥的位置?”她說着便打了個哈欠,眼神迷離,方才的一頓奔走,耗盡了她最後一點氣力。
楚逍長歎了口氣,道:“我也想知道。”
“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林汐之目無焦點,空空看着腳邊的雪。
楚逍扳着石頭探出身子去瞧着林間動靜,嘴裡答道:“我是說你什麼都知道。”
林汐之擡頭看他,“我知道什麼?”
楚逍扶着石頭站着看她,兩人又對望了半晌,遠處鳳兒和侍衛的呼喊聲傳來。
林汐之站了起來,不知腳下松軟,踩了一腳,松雪陷落,她整個人歪倒一側。
楚逍将她拉起,看着她腳下動作,扶穩了她,“這雪松得很,是真能把你埋了。”
林汐之累得腦袋昏沉,随便會了個意,腦袋空空也不想思考,随口便問:“所以你覺得把我埋了也很好玩兒嗎?”
楚逍聽得一愣,下意識地想解釋清楚,“你的腦子到底是什麼構造?比雍京的水渠搭得還亂……”他說着停下一瞬,又道:“不過主意不錯,改日我考慮考慮。”
“哦……那看來不是。”林汐之迷迷糊糊笑着,身上已累得厲害,她困倦中發覺自己摸到了确定楚逍想法的途徑,便又朝他伸手,兩隻一塊兒,五指張開,“那你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