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逍手臂帶着傷,伸手抓她,慢了半拍,沒抓到。
林汐之跑開數尺,放眼一瞧,不遠處,雪地裡,紅了大片,肢體橫橫豎豎倒在紅色半融的雪裡,歪歪斜斜失了魂魄,姿态扭曲,一動不動,她料想不及,整個僵住。
楚逍走快幾步,擋在她面前,遮住她的視線,捧起了她的臉,“都說了别看,怎麼樣?可還是我這畜生好看些?”
林汐之又氣又怕,抽抽嗒嗒哭起來,眼淚一下滑倒了楚逍手上。
楚逍歎了口氣,蹲下便将她抱起,一手托着她,一手給她擦着眼淚,“真是養不順的貓。”
林汐之擡手環過他的脖頸,挂着淚,看了他一會兒,倒在他肩上,埋下頭去,“你是喂不熟的狗。”
楚逍傷口一痛,低頭咬了咬牙,用力穩住了自己的手,唇角勾起,“今日你亦有些功勞,我不駁你。”
沈均低頭看着腳下雪路,無意間回了頭,雙眼一亮。
楚逍冷眼望着他,面無表情地走着,林汐之把臉埋在他肩上,烏發散落,似是睡着了。
沈均意味深長地笑着,回過頭去,腳步松快起來,他心想如今是有好消息能與林安兒交差,夫人高興,他便高興。
雍京城城門辰時初啟,奔出了一匹白馬,白袍侍衛頂着寒風縱馬出城。
雪日晨曉,薄霧含霜,楚逍離京後,慎王府似愈加忙碌起來,楚勳一早又帶着侍衛奔入了畫院。
院中一株黃梅托雪,是冬日裡少有的暖色,冰池潛鱗安然睡入了寒涼中,偶有浮上鑿開的冰洞換氣續命的,旁的皆是能睡則睡,星霜無憂。
畫師亦是清寰宗舊人,與楚逍做事從不留底,一身玉白棉袍,抱臂立在封凍的池子邊上,一聲聲打着哈欠,盯着池面上鑿開的冰洞,點數浮上來的魚兒共有幾尾。
畫院四合環抱,院子不大方正,雪色掩了清池磐石,枯枝顯得發黑,彎折伸展,如墨畫筆觸。
楚勳帶着人搜了一圈,無所獲,睨着畫師走到魚池邊上,冷聲問道:“你與楚逍什麼關系?”
畫師站定,擺正了身子,對楚勳深深一拜,眯起眼睛望向天邊,擺了一副回憶狀,“九殿下……哦,那日九殿下尋我給王妃畫像,不曾想竟與王妃吵了一架。”
楚勳将畫師從頭到腳仔細端詳了片刻,将信将疑,“若有假當如何?”
畫師一笑,再拜道:“若有假,家毀人亡。”他深深拜下,面朝一地皎白冷雪,眼中浮出半輪寒光。
楚勳見他深深一拜後又起身笑得中肯,慣性端着禮節彎了彎嘴角,道:“告辭。”
畫師望着他大步走遠的背影,歎道:“尊主怎會有個傻兄弟呢?”他長歎了一聲,擡手摘了一朵黃梅抛入冰洞裡。
黃花浮在水面上,引來了水下剛醒的魚,那魚以為是吃食,張嘴便吸,後又吐了出來。
楚勳出門後喚來幾個白袍侍衛,囑咐道:“你們盯緊這裡,随時來報。”
侍衛一身繡金白袍,□□白馬踏雪,耀日之下,如一雪靈飛走皓野,日落前,奔入了鸾城。
趕到郡守府,已看見傷患滿室,赈災官兵幫着“白子”包紮傷口,“黑子”聚在一處,無甚大礙,相互照看,遞着茶水餐點。
染紅的棉布扔進水盆裡,血紅便翻卷着散開,清透的溫水很快便與鮮血無異,趕回的一隻“白子”與領頭的“白子”回報後,便端起水盆去換新兌的溫水。
領頭的“白子”思及日間之事,望向窗外,宅子内院主屋已點起了燈火,裡頭那個歪歪斜斜不端不正的人,竟似什麼都知道。
楚逍将林汐之帶回後将她輕輕放在了床上,摘掉了她身上的披風小襖,又扶着她躺下。
鳳兒立在一旁,焦慮起來,“主上,王妃怎麼了,可要請個郎中看看?”
“她睡了。”
楚逍起身往桌邊走,脫了自己身上的氅袍,右臂玄色衣袖染透了血,狐氅寬厚,外層絲毫不覺有異,内裡卻在燈火下黑紅一片。
“主上這是又受傷了。”鳳兒撿起他扔在地上的狐氅放到椅子上,走近去揭他的衣裳。
楚逍推開她,看了一眼床榻,确定林汐之沒有醒來,他自己松開衣袍,将右臂從袖子裡脫了出來。
鳳兒會意,轉身出門去,不一會兒便端回了一個銅盆,盆裡的水搖搖晃晃冒着熱氣,她輕輕放在桌上,又蹑着手腳打開櫃子,從藥箱裡取了藥和紗布來。
“那屬下先退下了。”她将東西擺在桌上,正要離開,回頭看了一眼林汐之,又問道:“可要叫醒王妃?”
楚逍抓起水盆裡浸濕的棉布,自己擦拭着手臂上已近乎裂開的刀傷,剜了鳳兒一眼,“叫她做什麼?吓哭她?”
鳳兒颔首退出門去,鬼羯立在門外,呆愣愣看着她出來,微微一笑,眼中毫無波瀾。
她關上房門,低聲惱道:“你就這麼站在這裡?”
鬼羯垂眸想了想,“主上習慣自己來,隻要他能動。”
鳳兒本還想說些什麼,卻噎在了嘴邊,隻道:“也罷,挺好。”她抱手站在另一側。
鬼羯點頭,算作附和,抱刀站着,閉上眼歇息。
耳邊響着門外窸窸窣窣地說話聲,楚逍将臂上血迹利落擦拭,自己倒上了藥,忍着皮開肉綻的刺痛扯開了布條。他用牙咬着,叼起一端,又将另一端繞過自己的手臂,一圈圈纏好,不時撇向半掩的沙帳,昏燈帳下,似傳來林汐之輕淺溫軟的呼吸聲。
嘴和左手熟練配合,他給自己包紮好,五指絞着布條,打了個結。
窗外星鬥壓下,房中隻剩昏黃燈火,他持着燭台踏入花罩内,從立櫃裡找了幹淨衣袍自己換上。
收拾妥當,他将燭台擱在空蕩蕩的花幾上,坐到床邊,背靠着雕作錯枝梅花的床架,将林汐之拉起,“悍婦,該醒了,吃點東西,罵一罵我,再睡。”他引她倒在自己肩上,聲音低柔得抵在喉間胸口,不像叫醒,更似在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