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逍心思攪得混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不該那麼大聲的,可為什麼會這樣呢?
他靠在院牆角落裡,看着回廊之外,園子裡,燈火下,凍結的池子,積雪的草木,腦海中出現了林汐之睡着的樣子,隻是那張臉毫無血色,那些咳嗽的聲音回蕩在他耳邊,身穿白色孝衣的人将林汐之擡了出去。
他眼角淌下淚來,順着臉側流到脖子上,等他發覺時,才意識到自己依舊躲在自己家的院牆角落裡。
翌日一早,林汐之還未起身,鬼羯便帶來了侍衛,将林汐之的小院子圍了起來,“王妃私會二殿下,即日起禁足于此,不得外出,任何人不得探望,違者就地格殺。”
林汐之醒來穿衣梳洗,開門便迎了滿滿的詫異,鳳兒循例清掃着積雪,湯池如常溫熱,隻是多了些侍衛,手裡握着鋼刀,如一個個木樁般立在院子裡。
她揉了揉眼睛,确認自己沒有看錯,走到鳳兒身邊詢問。
“鳳姐姐,他們在幹什麼呀?”
鳳兒無從說起,隻道:“主上說了,三小姐今日起哪裡都不能去,也不能有人來找三小姐。”
“為……”林汐之想起自己去慎王府所說的話,以為楚逍從細作那裡得知,誤會了她,“不是,他怎麼就不明白呢?!”
鳳兒搖了搖頭,“三小姐,主上是明白的,隻是,你還不明白。”
林汐之迷惑不解,環顧小小院落裡靜立的侍衛,一點兒也不覺得楚逍明白。
楚勳“自然而然”地得知了楚逍将林汐之禁足的消息,即生氣又心急,他再次調出了禁軍,将譽王府能進出的地方盡數圍堵。
譽王府的侍衛個個拔刀對峙,稱楚逍不在府中,沒有聖旨不得搜查,兩邊便僵持着,這邊進不去,那邊出不來。
楚胤寒忙于寒天雪災之事,連日勞頓,全然不知情狀。
楊舒沁本想出門去罵,楚逍将她攔下,“無妨,我們在家玩兒着。”
“表哥,你要幹什麼呀?”楊舒沁打量着楚逍,總覺得是楚逍是故意為之。
楚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隔牆有耳。”
小昨在角落裡聽着,忽然沒再聽見聲響,探出頭查看,隻看見楚逍帶着楊舒沁站在園子裡,賞起了剛開的幾株寒梅。
林汐之本也不愛出門,衣食具足,她便也樂得禁足。
在自己的小院子裡拉着鳳兒團起了小雪獅,用石子做眼睛,細細抹出各種形态,小石子擺成彎彎笑起的嘴巴,開心的小雪獅一排排擺在窗台上。
她要泡池子時,鳳兒便叫侍衛們退到院門外去,等她泡好了再回來。
熾燎在小院裡陪着林汐之,幾日來不曾跑出去過,林汐之便如在家一般,逗貓睡覺,無人打擾,也不需去應付誰,每日閑暇,靜靜地醒醒睡睡,喝着湯藥,逗貓,吃飯,睡覺。
楚逍命人把寝殿園子裡的秋千搬到了林汐之那裡,緣由說是不想要了,楊舒沁不喜歡。
林汐之卻樂意接受,天兒好時,她便坐在上面搖搖晃晃,熾燎趴在她身邊,與她一塊兒曬太陽。
楊舒沁以為她這表哥始終是害羞了些,這天睡醒起來,她便跑到楚逍寝殿推開了門,一副幸災樂禍地模樣,“表哥!林汐之病倒了!你說你說,是不是報應呢?”
楚逍起身後本還纏着倦意,聽見這話登時清醒過來,他随手抓了件黑狐大氅,一面披上,一面往偏院趕,拐進院兒裡才發覺楊舒沁又在逗他。
秋千架子立在院中一棵大樹底下,樹上積雪堆得極高,他站在檐廊下,擡手止了侍衛的拜見。
林汐之背對着他,手裡拿着戲本,坐在樹下搖晃着秋千,時不時打個哈欠,又看着戲本笑一下,不遠處房門敞開着,熾燎趴在門口曬着太陽。
楚逍在背後瞧着她,發覺樹上有雪塊散落,又看了看她所處的位置,登時一驚,沖上前去,将她一把拉起。
林汐之看着手裡的戲本子正高興,突如其來地一拽使她失了平衡,手一松,戲本子落在了地上。
楚逍眼見她回頭想去撿,用力将她拖到懷裡,握腰托起,放在自己身後。
樹上積雪厚重,轟然坍塌,将還在晃動的秋千架子砸斷掩埋。
林汐之抓着楚逍的手臂歪出腦袋去瞧,吸了一大口涼氣,“呀!太吓人了吧!”
“你說你要是埋在裡面,挖出來要燒幾天?”楚逍低頭看着她,調笑道。
“大概……也就……還是兩三天吧?”林汐之擡起頭認真回答。
楚逍對她的反應甚是無奈,點頭道:“你果然是悍婦啊……”
“狗嘴果然吐不出象牙來!”林汐之用力推他。
楚逍紋絲不動,看着她笑了一下,歎氣道:“哎呀……連個謝都沒有啊……”
林汐之把臉轉向一邊,“你還沒謝我呢。”
“哦,好像是啊,那就算扯平了,互不相欠。”他握拳錘在自己手心裡,擡腳便往外走。
林汐之見他要離開,忙追上去,拉住了他,“站住站住!你要關我到什麼時候?!”
楚逍一手握在她的腕上,一手往反方向拉扯,将自己的手臂一點點從她手裡掙出來,一臉玩味,“楚勳已經把王府圍起來了,連後山梅林裡都是禁軍,就……關到他從我手裡把你救走為止吧,正好成全你們,如何?”
“成全……我們?”林汐之眉間擰起,心裡一陣奇怪的委屈翻騰燒灼,經過喉嚨時似被堵住,轉到了眼裡,眼前不受控制地模糊起來。
楚逍見她眼底泛起了淚,心下一慌,“你……”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話出了問題,剛松開的手想再抓住她,攥了個空。
林汐之收手握在胸前,道了聲謝謝,轉身往屋裡走,關上門,插上了闩,眼淚落了幾滴,她便責備起了自己的糊塗,怎麼似是上心了?越想越覺得自己丢了人。
楚逍站在院子裡看着緊閉的房門,愣了許久,雙手握緊了拳頭,捏得骨節發白,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敲門,卻又不想離開,似有東西在一寸寸地生長,攪入心底的血肉中。
楊舒沁的惡作劇還沒有完,她估摸着時候,高聲喊着“表哥”走進院子裡,楚逍聽見她來,當即快步離開。
楊舒沁看着他從自己身邊走了出去,張望了一下,沒看見林汐之,小跑着跟上。
“表哥!表哥你等等我!你去哪兒啊?!”
楚逍停在王府中心的庭院裡,亭台台基一側隐蔽又安靜,四下無人,他冷聲道:“你鬧夠了就趕緊回去,我這裡已經夠亂了。”
楊舒沁不肯罷休,反倒質問他,“你為何不肯承認你喜歡嫂嫂呢?為何要這樣把自己困住呢?為何要眼睜睜看着嫂嫂傷心呢?”
楚逍閉了一下眼,終究壓不住心裡的惱火,呵斥起來,“你不想她死就給我閉嘴!”
楊舒沁不明白,她從不知其中有多少彎彎繞繞的事情,楚逍自幼便總有最好玩兒的東西,她便一直跟着他跑,對所有人來說都毫無威脅的她亦沒有人想着要如何取她性命。
“表哥……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瞞着我呀?”她惶恐着,伸出手試圖去拉他。
楚逍一甩手,往後退開,“你快回去,别再給我添亂了,你再鬧也隻會看見她傷心罷了。”
楊舒沁搖了搖頭,“表哥,就算你不說出來,有人要害你,嫂嫂也是會死的。”她退了幾步,期盼着看到楚逍明白過來,可卻什麼都沒有,她咬牙鼓着氣,大步離開。
百姓鏟起門前積雪堆放在各自臨近的一處,素白的雪染上了泥塵的黃和灰。
楊舒沁一個人走在街上,郁悶苦惱,腳下積雪髒污,她兀自踢着踩着,譽王府的侍衛遠遠跟在她身後,直到見她入了郡主府方才退離。
楚逍回到寝殿時,鬼羯與鳳兒皆聽侍衛說了小院兒裡的事情,本想着應是和好了,卻見他黑着臉回來,兩人不敢問,站在一邊。
他回到房中,在桌邊坐了一會兒,又走出門坐在青石案旁。
鳳兒自覺端來茶水杯盞,卻見他盯着台階上的積雪出神,她回頭望向鬼羯,亦沒得到答案。
暖陽皓雪中,一片寂靜之時,一侍衛跑了進來,跪叩道:“主上,陛下傳來口谕,請您進宮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