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婦二人相視一眼,顔崇安拱手拜道:“下官定盡力而為。”
鬼羯得了顔崇安的承諾,點了頭便離開,行至街市,遇見了從慎王府溜出來的重音。兩人迎面碰上,裝作不識,一前一後相隔數尺,皆往歸棠院去。
鳳兒帶回醫官給林汐之診治,楚逍偷偷靠在窗戶邊上聽着,楊舒沁大搖大擺地晃進了院子裡。
她見楚逍站在窗邊,大聲叫喊起來,“表哥,醫官到底看好了沒有,你答應我馬上回來的,怎麼就等着呢?直接帶過來不行嗎?”
楚逍霎時兩眼冒火,大步上前抓着她的手臂将她一路拽出了院子。
“你到底要幹什麼?她病了,你不要到這裡來折騰。”
“表哥為何不進去解釋?嫂嫂已經誤會了。”楊舒沁志得意滿,趾高氣揚瞪着楚逍。
楚逍聽了她的話默了許久,園中落雪的聲音輕輕傳來,雪花似落進了心裡,不斷堆積。
“也好。”
他轉身離開,走進白雪皚皚的庭院中,穿過挑廊,去往後院湯泉彙集之處,那裡住着他親手養大的琴師舞姬。
楊舒沁眼睜睜看着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氣惱得握緊了拳頭,眼裡又多了幾分笃定,“我定要讓你承認。”
林汐之聽聞安南郡主身子不适,連忙從醫官那裡縮回了手,“大人先去看看郡主吧,我不要緊的,小毛病,喝碗姜湯便又好了。”
醫官搖頭道:“王妃身子弱,如今是還年輕,好恢複,若等年歲漸長,恐會有重病纏身,還需及早調理。”他起身走到桌邊,拿起鳳兒備下的筆墨,認真寫起方子來。
鳳兒走到林汐之床邊坐下,為她拉起被角蓋好,“三小姐多慮了,郡主是貪玩而已。”
林汐之不大明白,但若楚逍喜歡安南郡主,她覺得自己也不能如何,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鳳兒看着她一臉茫然的模樣,有些無奈,卻又不知如何解釋,她也并不确定主子的想法,隻是估摸着,聽命行事。
鬼羯回到府中遍尋不得楚逍身影,随即繞到了後頭園子裡,在一片水霧氤氲中找到了他。
“主上,顔督領同意繼續深查,督領夫人的要求是照顧好三小姐。”
“知道了……你呢?”楚逍望向跟在鬼羯身後,剛剛趕到的重音。
重音跪道:“三小姐将念珠還與二殿下後,茶食未進便離開了,且還要求二殿下喚她弟妹亦或是譽王妃,她與二殿下說殿下您隻是貪玩,一切都好,屬下在場旁觀,自認為三小姐并無異常。”
湯池泉水溫熱清冽,有泉眼“咕咚咕咚”響着,楚逍坐在池子邊上,聽着園中琴師撥出輕靈的曲子,視線之中水霧彌漫,失了焦點,不知從何而來的無措令他有些不适。
“……退下吧。”
林汐之一日六頓吃得精緻,有條不紊,她在兩日内便恢複了精神,藥雖苦,但奏效,心想不論如何是得了照料,她抱着熾燎思來想去,覺得應去道聲謝。
熾燎在她臂彎裡“咕噜噜”地蜷成一團,她到了書房沒見有人,又往楚逍寝殿走去。
偌大的府宅裡院落回廊太多,她問了幾次路,婢女們皆答得支支吾吾,她心想難道這府裡的下人與自己一樣不大認得路?
茫然之中大概走着,終于入了寝殿園子,她知曉了婢女們為何不大敢指路,心想大概也是個誤會……
楚逍與楊舒沁在園中團着雪獅,玩兒得正高興,她覺得确實不該打擾,失望之感不知從何而來,她仔細想想,覺得又興許是别的,但總歸還是先離開為妙。
腳步遲遲還沒挪動,她愣愣站在廊下看了一會兒,熾燎扭了一下,從她懷裡掙開,跳下後跑進了園子,她忙趁着沒被發現,趕緊往回走。
楚逍看着熾燎從一旁跑過,撲在雪裡打滾兒,擡眼望見林汐之的背影正好消失在廊角。
他放下了手裡的雪團,将熾燎拎起丢進了屋裡,“當心凍死你。”他在石案邊坐下,無心再玩,楊舒沁不知,也沒看,一面團着雪,一面問楚逍要着木枝和石子。
楚逍默默遞給她,呆了一會兒,謊稱有事,帶着鬼羯離開。
他低頭走着,面前廊亭中心,立着一尊英石,他混然不覺,鬼羯上前阻攔不及,看着他撞了上去。
“主上……您在想什麼?”
楚逍回了回神,“沒事,想着怎麼引二哥上鈎罷了。”眼前英石姿态如卷雲飛騰,他站定後故作鎮靜地雙手扶了一下。
早已暴露卻自以為聰慧過人的小昨迎面跑來,氣喘籲籲,“主上,終于找到您了,二殿下遣了人來,邀主上前往芙沁居一聚。”
……
楚勳在芙沁居包下了最大的一間廂房,點了最貴的琴師和樂人,冰晶玉壺蓄着藍雪酒,等着楚逍前來赴約。
鳳兒事先告知了芙沁居衆人,楚逍到時,芙沁居一雙雙眼睛皆戒備起來,楚勳身在狼穴卻以為自己把握了一切。
“二哥怎麼有興緻找我玩兒呀?”楚逍推開門便走了進去,琴師熟練的熟視無睹,琴音沒有絲毫紊亂。
楚勳站起來迎他,拉着他在榻上小案旁坐下,自己坐在另一側,他給他倒上了酒,又為自己倒了一杯,“二哥冒失,竟将新婚之禮送給了弟妹,自罰謝罪。”
楚逍微不可查地頓了頓,這件事,他倒想真計較一番,“二哥,就因為這個,母後可是把之兒叫去一通訓誡,回家哭得梨花帶雨,我抱着她哄了一晚上,什麼辦法都用上了,你這自罰好像有些雲淡風輕啊。”
“……這……那九弟想如何罰過?”
“二哥,不如這樣,你出門去,當衆認個錯,如何?”楚逍眼中如有利刃,劃向楚勳的脖頸。
楚勳立時覺得荒謬,“九弟這是要把我往絕路上逼嗎?這種事情,如何能……”
“二哥既覺得這是條絕路,推之兒上去時,你可想過衆人會如何議論她一個女子?”楚逍不依不饒,将手裡的玉杯砸到了緊閉的房門上,一聲脆響之後,玉碎滿地。
楚勳沒想到楚逍竟會如此不顧情面,更沒想到他竟是在意的,他驚愣着,不知如何解釋,心裡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不堪。
正當他無言以對時,楚逍忽又變了臉,拿起玉壺喝起酒來,“不過二哥既有如此誠意……下不為例。”他一手握着酒壺支在案上,笑得邪媚起來,玩味着觀看楚勳千變萬化的臉色。
混亂驚慌之下,楚勳用足了底氣才穩住自己,他維持着為人兄長的姿态,端方的模樣有些牽強。
楚逍看在眼裡,覺得至少他在努力,這也正是他要的,便更有興緻地瞧着他,眼神裡一副鼓勵的模樣,等着他說出話來。
楚勳确實在他的神情中得到了鼓舞,說道:“九弟寬宏大量,風範十足,為兄自愧不如,竟連禮數都掂量不清楚。”
琴師的手輕攏慢挑,停了一瞬,忽而嘈急聒噪起來,如驟起的風雪般凜冽呼嘯。
楚逍玉壺在手,遞到楚勳面前,又平移到他的杯子上,玉液呤呤搖晃,自壺口灌出,入了他杯中。
“兄長是想說什麼?”
倒完了酒,楚逍又擡起手來,玉壺高懸,瓊漿墜落入了喉,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斜斜靠在一邊窗台上。
楚勳端坐着,手裡轉着杯子不大願喝,讪讪笑着,“九弟可有什麼心願?二哥為九弟圓來,算做賠罪,如何?”
“心願?”楚逍又抿了一口,眼神迷離地望向他。
楚勳滿意于他的醉态,再次肯定了自己說的話,“是啊,九弟盡管說來。”
楚逍斜睨着他,咧嘴一笑,壓低了聲音,“我想做皇帝。”如有寒意從他眼中散出,幾個字便讓楚勳毛骨悚然。
他怔怔看着楚逍,“九弟,這可不能亂說。”一絲絲欣喜在他眼中飄過。
楚逍滿意于他拼命藏匿的歡喜,清了清嗓子,再次說道:“二哥,我,想當皇帝。”吐字清晰,态度肯定,眼見楚勳臉上坦坦蕩蕩露出了喜悅,他又銜了壺嘴喝了一口,有些事情借着酒勁燒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