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羯将楚勳送來的禮物捧到了楚逍面前,精挑細選而來的漆木盒子以一把小巧細雕的金如意鎖上,楚逍撥弄了一下這精巧的鎖頭,一聲脆響後,他抽出了鬼羯腰間的鋼刀。
窄刃刀鋒利落劈下,削掉了緊鎖的金扣,盒子敞開後,竟是一串琥珀念珠。
“念珠……”楚逍拿起後攥在手裡,“你說林汐之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呢?”
鬼羯看着已殘缺一塊的漆盒,在腦海中回想自己知道的種種,夜雪開始飄落,門外吹進一陣陣寒風,他想定後對楚逍拜道:“主上,屬下不确定,三小姐若不是真自洽,便是演技卓絕了。”
“她今日的行為倒确實有些異于平日的地方。”楚逍将手裡金黃澄澈的念珠扔在桌上,“啪”地一聲脆響,沒有碎開,令他有些失望。
芙沁居的守衛冒雪而來,落了滿頭的白,在歸棠院的燈火下襯得他比實際年紀蒼老了些許,與侍衛交代後,他輕車熟路地在書房裡找到了楚逍和鬼羯。
院落裡陣陣幽香飄散開,與風一同纏在奔來守衛身上,跟着他進了房中。
“尊主,那三小姐在芙沁居點了樂人,還要招幾個面首相談。”
雪花飄落的輕柔與房中靜谧的淩厲相互碰撞,楚逍一遍遍想起那把慎王府的舊傘。
他繞開跪在房中的守衛,走出門去,天邊重雲角逐碰撞,碎出的雪花細小而脆弱,貌美卻不起眼的出衆,落到手裡,稍縱即逝。
侯府無礙,姐姐們安樂,熾燎有吃有喝,林汐之拉着鳳兒包下了芙沁居三層一間玉标的廂房,依舊帶着些小風寒,一下下吸着鼻子。
老掌櫃長眉一撚,看見林汐之來他是又驚又奇,這不是尊主家裡的夫人嗎?怎麼跑這裡來了?她是要幹什麼?殺了我們這裡所有人嗎?
樂人和面首們皆不敢應房,卻也不敢得罪,齊齊站在門外等着報信的守衛回來,但守衛沒有回來,回來了他們的尊主。
數人站在廊上,躬身拜禮後壓着聲音,七嘴八舌争着解釋情況,楚逍點了幾個生得俊俏的面首命他們進去,端上了酒,樂人抱着阮瑟,楚逍親自點了兩個平日裡彈得好的,其餘的皆回到該待的房中去侯着别的客人。
林汐之等了許久,出人意料的耐心,她趴在窗邊盯着窗外的燈花和飛雪看,鳳兒覺着這與楚逍如出一轍,在小案一旁煮着茶,靜靜陪着。
樂人面首們進來後,林汐之收回了目光,她第一次見這些人,感歎于他們的樣貌,“真好看,都是天爺精心捏造的男子。”
鳳兒知道這些人膽敢進來的原因隻有一個,便隻是笑笑沒有回答。
阮瑟曲聲響起,幾個面首為林汐之倒茶掐肩,林汐之試了一下,渾身上下都是雞皮疙瘩,她連忙拒絕,“算了算了,你們就坐着吧。”手邊玉杯已倒滿了酒,她端起便喝了下去,刺喉燒心的感覺也是新鮮的。
藍雪酒極烈,林汐之神識逐漸迷糊,屏風外面又進來一個面首,淡紫色的衣袍半敞,林汐之模模糊糊看見他坐在自己身側。
“這裡人多,不需要你,你去别的地方吧。”林汐之覺得也沒什麼趣味,便打發着身旁剛坐下的人。
原先在房中的面首樂人都退了下去,林汐之模糊中聽見了琵琶聲,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王妃好雅興,怎不帶上我?”
林汐之斜斜歪歪倚在窗邊,眼裡如有泉露彌漫,她擡起頭一看,筋絡清晰的頸項往上是一張熟悉的臉,烏發散落顯得滿是妖媚之色,漆黑的眸子裡陰郁中帶着探問,滿含懷疑卻糾纏着些許期盼。
她迷蒙笑着,聲音因着醺醉而軟糯,似隻撒嬌的貓兒,“這位公子,你好像一個人,呵呵……”
“像誰啊?”楚逍将已喝糊塗的林汐之拉起後籠進懷裡,扮作一副面首嘴臉,指尖輕撫着她的臉。
“像……我夫君!”林汐之咧嘴笑開,伸出手指,點在空氣裡,那笑聲僅比孩童多了一分淺淺的心思,如同山間透明的泉流。
楚逍盯着她一副似是全已傻透的神情,饒有興緻地看了好一會兒,又問道:“你夫君……是誰啊?”
窗外一陣寒風送入了幾片雪花,落在了林汐之的手上,她想起大婚那日落在手上的雪,想起自己并未拜堂,笑了笑,如同做了什麼糗事,一臉抱歉,“我記錯了,我沒拜堂,沒有夫君。”
楚逍關窗戶的手停了一瞬,輕掩了最後一絲縫隙,“……那你想有嗎?”
林汐之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隻是這一口已然是空氣,酒壺早已喝空,琵琶聲柔美婉轉,回蕩在房中。
“想啊,這樣爹爹就不會操心了,姐姐們也能安安心心過日子了。”
“隻是因為這個?”楚逍捋了一把她的頭發,擺順後将她豎着抱起。
林汐之的視線隻剩晃蕩,她不知不覺坐在了楚逍腿上,居高臨下看着他,“你真的很像……”
“你認識楚勳嗎?”
“楚勳?”林汐之細想了一會兒,眼神亮起,“哦!二殿下!”
“是啊,你喜歡他,還是九殿下?”
“嗯……我不喜歡他,隻是……我欠了他的人情,九殿下……”
那遲疑灌進了楚逍心裡,寂靜扯得遼闊,仿佛跨過了整個冬季,林汐之捧起他的臉,輕輕拍了一下,“九殿下有喜歡的人。”她從楚逍身上掙紮着下來,站起身後東張西望尋找鳳兒。
“鳳姐姐,該回家了!殿下找不到你會擔心的!鳳姐姐?!”
楚逍靠在窗邊,出神般看着林汐之在房中四處探尋,鳳兒依舊彈着曲,等候着他給她指示。
楚逍微微偏了一下頭,示意她離開,柔柔戚戚的琵琶聲戛然停住。她将琵琶放在一邊,上前牽起了林汐之的手,“我在這,三小姐跟我回去吧。”
林汐之嘻嘻笑着與鳳兒離開,楚逍望向窗外,風雪未停,他喊了人來,續上了那壺藍雪酒。
鳳兒将林汐之扶上馬車,燈火将芙沁居門口的石階切割出了明暗兩處,無光的角落處傳來一聲積雪崩落的聲響,鳳兒唯恐有異,上前查看。
一雙手從暗處伸出,一方帕子捂上了鳳兒的臉,後有另一雙手抓住了她,拖扯了須臾,鳳兒隻覺眼前重影渙散,她屏住呼吸,拼命掙紮起來。
馬車上等候的守衛扶着鬥笠扛着夜裡刺骨的風,他總覺得鳳兒似去了太久,又不敢留下林汐之在車裡自己離開,便喚來一層客堂裡值守的弟兄。
幾個守衛握着大刀走到角落暗處,隻看見大片因扭鬥過而淩亂散開的積雪覆蓋着一層薄薄的新雪,如同大片髒污之處掩了一層白紗,而要送林汐之回府的鳳兒卻消失無蹤。
他們不敢驚動旁人,快步走上三層廂房,楚逍得知鳳兒失蹤,便問林汐之在何處。
“禀主上,王妃在車裡睡着。”
“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楚逍灌了一口酒,下樓後到馬車裡查看,林汐之酒後睡得乖沉,周圍發生了什麼她絲毫沒有察覺,他命人從廂房裡拿了張兔絨的蓋毯輕輕蓋在她身上。
“送她回去,其餘人跟我來。”
車輿寬大舒适又暖和,林汐之做了個夢,夢見楚逍到芙沁居抓住了她,責備她丢下他來找樂人。
她坐在他身上,捧起他的臉親吻,後來他将她扛起,丢在了床上,她的頭磕在了床架上,龇牙咧嘴後她睜開了眼,發現自己是在夢裡,抱着怎會夢見這些的想法,她迷蒙之中醒了過來,揉着當真磕疼了的腦袋。
她确認了一會兒,發現自己已回到了歸棠院,“奇怪,我什麼時候回來的?”她自言自語着。
一個哈欠過後,酒後的困倦意猶未盡,方才的夢亦暫時抛諸腦後,她又倒下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