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對方是未成年。”
甯姝卸了力氣,胳膊有些随意地撐在訊問室那張特制的塑料椅上,她表情沒什麼大波瀾:“那條小巷沒有監控,對方又是一群半大的孩子,萬一不幸出了什麼什麼事情,我們怎麼說得清?”
“可是你們兩個分明是擁有自主判斷能力的成年人,想要制止一群孩子,總歸不會難到哪裡去的。就沒有想過換個方式嗎?”
洪警官将年輕警察遞過來的熱水放到甯姝面前,他眉眼中的銳利氣勢不減,無形的壓迫感之下,仿佛藏匿在所有隐蔽角落的罪惡都無所遁形。
熱水蒸騰而上的熱氣似乎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在一團,甯姝垂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顫了顫。
似乎察覺到眼前姑娘細微的變化,洪警官也不急着開口,空氣就這麼靜下來。
良久,甯姝捧起紙杯,微燙的觸感短暫地驅散了幾分涼意,她淡淡道:“我們這邊是有兩個成年人不錯,可警察同志你剛剛也說了,對方是一群人。更何況又是高中生,個子比起我們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倘若他們下起手來沒個輕重,再帶些木棒管制刀具一類的,我總不能沖上去當炮灰吧?我也是很惜命的。 ”
也不知道腦子裡哪根弦沒搭對,在扯到“個字”問題時,她眼前似乎浮現出明叙之的身形。
挺闊歸挺闊,但估計和他本人性格一樣,都是徒有其表,實際不堪一擊。
甯姝思緒還想再發散下去,得虧她及時醒悟,把一腦子無關緊要的想法統統甩了出去。
微微擡眼,見對面的洪警官還在思考,她乘勝追擊:“再說了警察同志,這巷子人煙稀少,就連停在那兒的汽車都沒幾輛。如果這群高中生倒打一耙,說是我們先動的手,那我們可能連行車記錄儀都調不到,到時候該相信誰?”
這番話邏輯非常清晰,幾乎讓人挑不出什麼錯誤來。
可洪警官越是推敲,越是發覺不對勁。
多年積攢下來的經驗在給他做提醒:一個嫌疑人的說辭越是完美,那麼很可能是在腦海裡推演過千遍萬遍的。
更何況甯姝這個年紀的小女生,本身就不太可能注意和想起行車記錄儀這樣的細節。
太不合理了。
想到這裡,他眸色略沉,忽然沒頭沒腦蹦出來這樣一句話:
“你有過這種經曆?”
這話前言不搭後語,卻讓甯姝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強行穩住心神,喝了口杯中的熱水,語氣平和:
“什麼經曆?能不能麻煩警察同志說得再清楚一些?”
洪警官卻在這時驟然起身:
“沒什麼,我的問題已經問完了。”
他合上手中的文件夾:“不過可能還要麻煩你在大廳的長椅上等一會。”
單人詢問完通常還會有集中錄口供做筆錄的環節,甯姝對此表示理解
她點點頭,禮貌地對着面前的兩個警察道謝,甚至在離開時還不忘把門帶上。
甯姝表情帶着的那一抹淺笑,終于在灰色大門關上時消失殆盡。
往事如洪水般裹挾着,不斷在腦海裡沖刷。那些散發着 腐朽惡臭的記憶猶如一根尖刺,刺得她頭痛欲裂。
可還不等她調整好表情,就聽見前面的屋内猛傳出東西被摔的噪音,緊接着就是一道刺耳的女聲——
“你什麼意思?把話給我說清楚,什麼叫我女兒霸淩!”
好似有什麼東西撞上了金屬門,那扇結實的屏障爆發出一聲巨響。
這噪音突如其來,以至于甯姝根本來不及反應,可憐的耳膜硬生生接下了這一重擊。
她揉着耳朵,心道什麼人居然如此膽大包天,在警察局裡還敢鬧事。
可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勁。
剛剛那女聲似乎提到了霸淩。她後知後覺:
不會是明叙之吧?!
老天爺,他們水果店目前就明叙之一個能單人扛起一整個菠蘿蜜的。
雖然他倆是競争關系,但好歹也算有着一起弄丢電瓶車的倒黴經曆,真要出什麼事,自己肯定會難受到三天不吃大白米飯的!
心中想着,甯姝一邊暗自誇自己重情重義,一邊又悄悄把耳朵貼上那扇門細細聽,試圖從中了解一下現場情況。
然而她這邊臉剛剛貼下,就感受到門一震,把手處傳來“咔哒”的脆響,支撐身體的東西消失,甯姝猛然向前一栽——
“你在這裡做什麼?”
明叙之熟悉的嗓音傳來,與之一同飄過來的,還有他身上濃淡适宜的木質香調氣息。
好在甯姝平日裡擺攤和城管大隊拼的就是一個生死時速,以至于練就了她無比良好的身體素質,現在雖然身子搖晃,但居然奇迹般穩住了步伐,不至于倒地說睡就睡。
還不待她和明叙之故人相見淚汪汪,便有一道女聲毫不客氣地強行插入:
“你特麼再給老娘逼逼一句試試看,我家閨女放學和同學聊天打鬧也能被說成校園霸淩,我看就是那個被打的小賤貨自己……”
開口的女人一身大紅色珊瑚絨睡衣,正氣勢洶洶從屋内走來。
她頭發燙成小卷,體态臃腫,面色猙獰得可怕。
見那人走過來,明叙之下意識擋在甯姝身前,生怕眼前這瘋女人幹出什麼更瘋狂的事情來。
“你眼鏡怎麼……”
他這麼一靠近,甯姝這才發覺男人臉上,剛剛還連面紙都不配伺候的鏡片大爺,此刻已經奄奄一息,右鏡片上一道蜿蜒的裂痕猶如蜘蛛絲一般橫過整個玻璃面,一副慘遭蹂躏的模樣。
她這邊話還沒有說完,就見身後那睡衣女人舔着嘴唇,仿佛蓄力完成,正欲開戰。
可她一個音節還沒有蹦出來,就聽後面一道怒喝:
“夠了!”
洪警官的聲音不怒自威,自帶壓迫感,此刻又是暴怒着打斷女人的話,兇得令人膽戰心驚。
但從明叙之那間訊問室出來的兩個警察見狀卻是松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