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畫畫要刷背景,而且一幅畫得在規定時間内完成,當年我們美術老師為了訓練我們的效率,十五分鐘得畫個大概。”
鐵闆烤肉的聲音“滋滋”作響,榮叔感歎一聲:“那可真是苦哩,沒想到畫畫那麼精細的活兒還能和烤串扯上關系。”
甯姝無聲彎彎唇。
不過确實,她刷醬刷得均勻,速度也快,連玉姨都誇過她不少次。
客源漸漸減少,甯姝也總算得空喘口氣,但還不待她坐下,就聽裡面爆發出一陣激烈的争吵,伴随着酒瓶落地的脆響。
甯姝皺了皺眉,和榮叔打了聲招呼,旋即進屋查看情況。
她步履匆匆,進門時餘光卻還是瞥到了有些眼熟的摩托。
心中不妙感頓生,她快步推開礙事的塑料門簾——果不其然,是下午在便利店的那幫子人。
甯姝擡眼看去,大龍臉色漲得通紅,他旁邊則站着位傳菜姑娘,眼眶濕潤,小聲啜泣着。
這情況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個叫忠哥的中年男人似乎喝大了,眼下見人家姑娘哭,不免燥意滿滿,抄起桌上的瓷碗甩在地上:
“他媽的哭什麼哭,不就摸了幾下你個娘們,至于嗎?”
“你有種再說一遍呢!”
大龍第一個不幹,舉着胳膊就像沖,誰知剛擡腳就被甯姝穩穩攔下。
“要是喝多的話,我們店裡提供叫車服務。”
她壓着嗓子開口,暗自給大龍比了個手勢,示意對方帶人先走。
這邊忠哥一見是甯姝,立馬笑起來:“哎呦,這下倒是來了個識趣的,是不是想哥哥了,”他搓搓手,指了指自己油膩粗糙的臉頰:“這樣吧,你親哥一口,哥馬上跟你走。”
周圍小弟一聽,馬上配合起哄,扯着嗓子喊“親一個”。
甯姝重新挽起有些散亂的發絲,漫不經心道:“不好意思啊,我對非人類的物種不感興趣。”
她眼神輕佻地掃了圈忠哥為首的一堆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殺傷力很大,侮辱性也很強。
忠哥瞬間氣炸了,指着甯姝鼻子開始罵:“你他娘别給臉不要臉,真當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下午你特麼罵老子的話别當老子沒聽見。”
他說着,就要來摟甯姝的肩膀:“老子都打聽清楚了,你就一個學藝術的,不知道都被多少人玩過了,給你忠哥再玩玩怎麼了。”
那雙手試圖在往甯姝身上湊,可還沒靠近,就聽:
——砰!
玻璃碎裂,一地狼藉。
甯姝勾着唇,手上握着半截翠綠的啤酒瓶,毫不客氣地指向面前的男人。
她看似在笑,眼裡卻是蓄滿了冷意,無端讓忠哥打了個寒戰。
她一步一步向前逼近道:“那要不要看看,是誰先玩死誰?”
“行了,鬧哄哄的像什麼樣?”
玉姨自後走開,語調細柔,和和氣氣地擡手撫下甯姝的胳膊,對外面喊到:
“榮叔,這桌客人醉了,”她抽出支細煙;“送他們出去,單子算我請,務必好生照應。”
……
鎮沒有什麼夜生活,燒烤店最後一波密集的客流結束也不過十一點出頭。
甯姝得了空,幹脆拿着串年糕坐在二樓露台上吹風。
男人油羞辱的話語仿佛還充斥在耳畔周圍,像一團油漬,惡心而油膩。
“喝一杯?”
玉姨拎着兩瓶啤酒,又端了碟下酒菜,施施然在甯姝對面坐下。
“玉姨,今天可真是吓死我了,人家怕怕。”
甯姝試圖做出做哭喪臉,一派柔弱小白花的模樣。
玉姨不吃她這一套,冷笑聲拿起子替酒瓶開了口。
“啵”的一聲脆響,白霧頃刻間從瓶口飄出。
“你這死丫頭還知道害怕?要不是我攔着,恐怕早拿酒瓶給人家開瓢了吧。”
謊言被拆穿,甯姝也不慌,握着塑料杯喝了口啤酒。麥芽發酵的氣息充斥在口腔,她淡聲道:“沖動了。”
玉姨歎了口氣。
“玉姨,給你添麻煩了。”
蕭瑟的夜風撩起甯姝耳畔的一縷發絲,她低着頭,語氣有些疲倦。
“老闆,三根烤腸,要變态辣!”
脆亮的音色打破這短暫的沉默。
緊接着就是樓下燒烤的榮叔和買腸姑娘的對話——
榮叔問:“今天怎麼放學這麼遲?”
姑娘唉聲歎氣:“叔你可别提了,我們那死神老師又布置了一堆作業,畫不完不許走,這不我才畫完就過來買烤腸了。”
榮叔象征性表示安慰,誰知道那姑娘越說越激動:“人人都說學美術輕松,可我一個晚上三個小時,兩眼一睜就是畫,兩眼一閉……”
說到這,姑娘喉頭一哽:“我忘了,這眼睛哪裡還能閉得上啊!”
許是兩人對話過于抽象,玉姨忍不住笑出聲:“這姑娘真慘。”
甯姝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樓下這個熱衷于變态辣烤腸的姑娘似乎格外眼熟。
她眯了眯眼睛,捧着杯子,就當甯姝靠近露台的圍欄處,試圖看清姑娘面容時,視線裡忽然闖入一道灰蒙蒙的身影。
與此同時,買腸姑娘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停頓幾秒,才磕磕絆絆喊到:“明……明老師。”
手一僵,杯子裡的酒液不小心順着欄杆流下,如同幾滴雨珠,翩然落地。
好巧不巧,男人也在此時擡頭,直對上她的視線。
供電結束,街邊的路燈閃爍幾下後徹底下班,隻剩下燒烤店招牌上紅紅綠綠的氛圍燈打在明叙的臉上。
他沖着二樓的女人揚了揚唇線。
甯姝忽然就覺得,白日裡那句“再也不見”,說得似乎有些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