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取出一個小小的畫卷,抛到白骨城上。
霎時,蒼白耀眼的日光變成柔和的月華,披在夜裡的白骨城上。
白骨城中的磚縫瓦間,一抹抹綠意從中生長,鮮花在路邊門前盛放。
白骨城最大的那條街道上,忽而生起一樹一樹木芙蓉,木芙蓉花瓣層層疊疊,純潔美好。
琉璃燈籠沿着道路兩側如珠鍊般亮起,魚龍燈遊過白骨砌成的飛檐,小童欣喜地看着手中忽然出現的花燈,在人群裡穿梭奔跑。
像是一條人間的星河。
突然出現的燈市或許讓百姓們感到迷茫,但他們在花枝力量的影響下很快就适應了眼前景象。
扛着糖葫蘆的小販趕緊趁着熱鬧走到了人流裡叫賣,賣馄饨、香粉、玩具的小攤都逐漸在道路兩側擺起。
“要去逛逛燈市嗎?”花枝揚唇問道。
當然要。
原本橫亘在幾人之間的矛盾被白骨城中的笑聲消融,花枝抛出一個小畫牌,九尺長的紙鸢憑空出現,載着他們飛到人間。
老嚴頭被唐六寶拉着,無措地走入人潮裡,又被公孫義戴上一個剛買的孫猴子面具。
孫猴子面具滑稽又搞笑,與他的蒼老身影形成對比。
夜裡的微風帶着木芙蓉清淡香氣,還送來了老嚴頭面具下悶悶的聲音:“絡娘……也就是六陳鋪子的那個掌櫃,讓你們把這金墜子送到哪裡。”
“說要送給江吳城荷花蕩村的晏大郎,應該是她的情郎吧。”景楓高興地搖着他的新扇子,回答道。
“不是她的情郎……”
在街市燦若星河的燈光間,在川流不息的人海裡,老嚴頭向幾個初初相識的年輕人,說起了塵封已久的往事。
晏大郎不是絡娘的情郎,至少在絡娘死前都不是。
晏大郎是荷花蕩村最好的捕魚人,他能架船在猛烈的風浪裡穿行,也能網到最多最大的魚。
但是他不敢去求娶心儀的姑娘。
他心儀的姑娘是鎮上六陳鋪子家的小女兒絡娘,聰明又漂亮,算盤打得比書堂裡叫算學的先生還快。
絡娘穿得好,用得也好,一看就是被家人嬌寵着長大。
但是晏大郎不是。
晏大郎父母早亡,日日吃住都在船上,除卻一艘漁船一無所有。
晏大郎愛慕絡娘,但不想讓絡娘跟他受苦,故遲遲不敢上門求親。
然而在某次晏大郎駕着船去北方了一段時間後,江吳城發了幾百年都不曾見過的大水。
離水不遠的絡娘一家都葬身在了水中。
晏大郎撐着船無助地彷徨在水面上,遇到了同村和絡娘交好的姑娘。
那姑娘叫住了他,遞給了他一雙金耳墜:“這是水災那日絡娘托我娶金鋪打得,說想送你,希望能讓你生活得再輕松一些。”
隻是還沒等這金耳墜送到他手中,絡娘就死在了天災裡。
晏大郎珍藏好了這雙耳墜,留在了荷花蕩裡,再不捕魚。
他開始靠擺渡為生。
一年又一年過去,晏大郎從擺渡的異人口中聽聞那年的大水有蹊跷,像有神通或者妖術參與。
于是他也起了疑心,開始了有意無意的探查。
直到他老得不能再老的那日,一個粉裙綠襖的少女坐上了他的船,問他想不想去給一個六陳鋪子的掌櫃送糧。
他疑心是天上的神仙來接他去見絡娘了,于是欣然答應。
等到晏大郎再次醒來,就來到了白骨城中。
他被一個面色蒼白的青年要求收獲“田”裡的糧食,送到白骨城裡。
白骨城裡每個人都看似清醒,實則渾渾噩噩的,似乎對眼前腥臭腐朽的血肉視而不見。
他在這裡有一次見到了絡娘。
“我把那雙金耳墜放在了絡娘的窗台上,絡娘當時神智并不清楚,沒發現異常,日日都戴在身上。”老嚴頭佝偻着背,說起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
“現在她清醒了,但還是戴着那金耳墜。”景楓沉默片刻,接話道,“不過她在我們走前把耳墜給了我們,拜托我們交給晏大郎。”
“我猜她以為你沒收到這金耳墜憂心你生活拮據吧。”林長夢被感動地微紅了眼,溫柔笑着。
“你沒想過和她相認嗎?”
花枝問出這個問題後,老嚴頭沉默了很久。
街道邊木芙蓉仍然熱烈盛放着,月光披在老嚴頭佝偻的背上,他勉強笑笑,蒼老的聲音從孫猴子面具下傳來:“我都老成這樣了,她還那麼年輕,那麼漂亮……”
老嚴頭的聲音細不可聞,被人潮嘈雜淹沒徹底。
在人擠人的街道上,絡娘穿着簇新的衣衫擦肩而過,端詳着手裡的荷花燈,臉上帶着明媚溫柔的笑。
花滿市,月侵衣。
少時情事老來悲。
花枝等人從魚嘴裡回到晨時誤入的海市時,水面依舊帶着層層霧氣,夜空中卻星河明亮。
海市上空無一人,但仍有“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的柔婉歌聲在水面上遊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