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眼緊閉，唇角淌黑血卻微微上揚，倒也稱得上是安詳。齊暖默默将面上[辭朱顔]摘去收好，看着那人向雲不流走去。

“雲公子。”他道，“我回來了。”

雲不流低低地應了聲。末了他擡頭望天，然而濃雲掩映不可見日，舉目四望不見仇敵、亦不見故人，于是茫然淚落、一身蕭索。

他小心地将凝秋放在地上，把她的鬓發理好，又将她面上的污血擦淨，在一片難捱的沉默之中，他轉身用手一把把地挖土，一次又一次地撒在她的身上。

那人向齊暖望去，而齊暖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如此直到夕日将頹，山間狂風更盛，枯樹之下終于堆起一個土包，雲不流擡手擦去面上的水痕，從腰間取下匕首，轉身向那枯樹後走去。

然而老樹樹幹又哪是那麼容易被匕首削掉的，他反複嘗試數次，也隻能砍出一個不平整的豁口來。

雲不流閉了閉眼，猛地扔掉匕首，一拳錘在了樹上。

“遊兄，我以往單知我力微，卻不知我如此沒用。”

“竟連為她伐木作碑也做不到。”

這種無力感齊暖也深有體會，聽着便不由得歎了口氣，此時她早已走到那人身旁，卻不意此時那人忽然低了頭，在她耳畔輕聲道：“他本可以用内力砍的。”

“……”齊暖頗感幾分無語，微笑道，“你幹脆大點聲說算了。”

“事已至此，一昧沉浸又有何用呢？”他搖了搖頭，轉身之際已然擡手，明黃靈光自他指尖如刃迸出，正直直地劈在樹幹之上，如此便削出一截樹幹下來。

“雲兄，世上人力未及之事繁多，然又總有人力可及之事，萬望雲兄暫放傷悲，且複前行吧。”他道。

“五年前那日我們火燒朝暮樓。”雲不流凝望着被他靈力劈下來的樹幹，木木地道，“一共十六人。”

“為我們斷後、葬身火海者五人。”

“與阿秋同至按察使司、擊鳴冤鼓控訴楊融罪狀者三人。”

“死于官府追緝、又或毒發或重傷至病亡者五人。”

“于今又添一人。”他輕聲道，“十六存二，然親痛仇快，原是一場空。”

“也便是說，除雲公子外，還有一人不是麼。”他身前一道女聲響起，“不到最後一刻，怎能言事不成，若此時放棄，百年之後，又該如何面對那死去的魂靈，又該如何面對凝秋姑娘？”

雲不流一直低下的頭忽然擡起，他直視着齊暖，用疲憊麻木的目光将她籠罩，卻輕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我不會放棄，走到今天，我又哪裡有退路呢？”他道，“隻是，那十六個人中的最後一人，她失去本該幸福美滿的人生，失去相依為命的姐妹……如今也将失去，她誕下的血親骨肉。”

“齊小姐。”他顯見是從那人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此時攬袖一揖，躬身深深一拜，“家母便是江愁，如今有幸被您收留于府上，若我此行有難，便說我已與凝秋遠行，浪迹天涯去了罷。”

根本不認識什麼江愁的齊暖：“……？”

她暗睨身旁之人，然而他面上半分訝色也無，像是知道其中内情，此時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微微側頭看她，道：

“齊小姐，你便是為了江夫人，才千裡迢迢地快馬自京城跑到潞川的啊。我剛得知雲兄是那位江夫人的親子，也被這事吓了一跳呢，還挺巧的，他要入沈府正好被我撞見了。”

齊暖腦海中忽而劃過一道閃電。

她猛地後退一步，終于将面前的一切串起來了——本該受困平淮卻突然出現在潞川的他，本應因神器真相逃出京城、現下卻因受所謂江夫人所托而至潞川、現下卻了無蹤迹的她……不知何故，她大概是進入到帝姬原本規劃的時間線中了。

所以她注定卷入潞川的事中，也注定……她望向身旁的他，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搪塞道：“有些意外罷了，你看起來倒是比我還感慨。”

他看着她，本欲揚起唇角笑笑，卻覺場景不對，便輕咳一聲，掩飾似地擡手輕觸唇邊。

“我經曆的巧遇還蠻多的。”他低聲道，“就如同剛分開沒多久，便又在沈府遇到你一樣。”

原來非我運命。

是我……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