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我并不想摻和沈府家事。”齊暖向前走了一步,直視沈梓文,“不過沈小姐揭發親父的精神總是令人動容……所以我送給她一枚私印。”
“國公府印在潞川可不頂事。”沈梓文同樣向前走了一步。
“太子現在就在平淮。”齊暖淡淡道。
沈梓文無波無瀾的的神色終于有所動容了,他瞳孔微縮:“……你?”
“自潞川至平淮不過半日路程。”齊暖的唇角再次微微勾起,“太子亦知我去處,而我并不願、至少現在不願回到京城。”
“小姐來沈某府上,到底有何貴幹?”沈梓文的面色複歸平靜,他微微眯起了眸子看向齊暖,眸中劍拔弩張的意味卻退卻了。
“太子手上,握着我一位朋友的性命。”齊暖知道這便是能談了,“我需回去救他,自然要尋求幫助。”
“沈某若幫了小姐,恐會得罪太子啊。”沈梓文歎氣道。
“沈小姐的狀若告到太子那裡去,恐就不是得罪太子那麼簡單了。”齊暖也歎氣道,“沈大人,你是聰明人,這件事上我們是能合作的。”
“可沈某不知你我合作的意義何在。”沈梓文環臂道,“沈某不需救你的朋友,亦能攔住小女。”
“或許我剛才說得并不準确。”齊暖卻道,“太子并不是在平淮,更準确地說,他是被我們困在了平淮——沈大人真能保證能萬無一失地攔住沈小姐嗎?”
“齊小姐真是好大的膽子。”沈梓文冷哼一聲。
“沈大人盡可以用任何方法驗證這件事。”齊暖的語氣輕飄飄,“隻是動作要快些了,畢竟時間不等人,不是嗎?”
沈梓文深深地看着她,而齊暖面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意,并不躲閃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兩人就這樣僵持着,直到沈梓文終于轉身,對齊暖撂下了一句:“半個時辰後,沈某會派人來此地尋你。”
齊暖輕笑:“靜候大人佳音。”
她拂了拂身旁椅上的微塵,看着沈梓文大步流星地離開小院,終究是暫時松了口氣,坐了下來。
門外落花紛然,黃燦燦的煞是好看。齊暖靜靜地看着它們,嗅着它們綿長的香氣,忽然就想起了從前在國公府的時候。
聽說種在她院中的那一棵桂花樹,是第一任甯國公種給國公夫人的。那位國公夫人也是位傳奇女子,她曾是前朝備受寵愛的宮妃,卻不忍天下蒼生受暴君的苛政酷刑,以身入局,與甯國公、顧氏先祖一同反抗前朝末帝,經一番幹戈,終始推翻前朝,建立了如今的東秦。
她與甯國公、顧氏先祖以及前朝末帝的愛恨情仇更是令無數人津津樂道,書館裡最經久不衰的話本便是關于他們四人的。不過話本歸話本,她最終還是選擇了與甯國公成婚,二人成婚後便在國公府種下了一棵桂花樹,大抵是因為甯國公第一次見到夫人時,夫人就是站在桂花樹下罷。
齊暖幼時憧憬這樣美好的愛情,也渴望成為開國甯國公夫人那般的奇女子,于是便央了父親将那棵種了桂花樹的院子給她,後來她搬進去後,也是時常搬個凳子坐在門口,看着桂花樹,仿佛這樣自己就能很快成為話本中的傳奇人物。
直到那個夜晚,她心煩意亂之際,一道驚雷劈在國公府的上空。
閃電劈開桂樹,樹葉簌簌而下,翠綠褪去,極盡墨意。
在它們觸地的一瞬,齊暖看到她此生最不敢置信之景——
她走過無數次的青石闆路,變成了由無數篆字“主角院中的青石闆路”交疊而成的巨大墨團;她看過無數次的桂花樹,變成了豎着的、巨大的篆字“帶給主角成長動力的桂花樹”;她驚恐地向後看,卻看見扭曲成房屋模樣的篆字“主角的居所”——這方世界所有的一切都被解離成了墨色篆字,而她低頭,自己原來也非是真人,不過是豎寫的“齊暖”二字而已。
而她的胳膊上,還寫着細小的幾行字:
“齊暖,年二十,京城人,本代主角。(注:其為初代甯國公(第十二代男主角)與國公夫人(第十二代女主角)五世孫,拟命運有對照之處,目前埋桂花樹伏筆,先這樣寫,日後再和阿歲讨論——姜聆于仙曆四萬七千五百一十九年五月十七日書)”
許多雜亂無章,不成規矩的記憶紛繁而至,她擡頭望天,竟生生流下一行血淚。
她所豔羨的桂花樹,不過伏筆而已;她渴望成為的傳奇,早已被寫在話本上。
而如今他鄉舊景,旅人新居。
非我命運、是我運命。
門扉忽地大開,疏狂秋風吹入桂花朵朵,齊暖笑了笑,垂眸将落在膝彎間的金黃攏入掌中。